元宵节后的街头,扫街人清理着积雪,时不时捡起掉落的花灯。
族长崔泉坐在马车上,往汝南王府赶。
实在静不下心,他索性掀开窗帘,任由寒风扑面而来。
今儿已是正月十九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年正月十五,汝南王妃都会请他到王府,客客气气地好生款待。
和王爷一起喝茶、聊天、午膳,送上一千两纹银给族学,外带不少布匹、吃食、药材……
林林总总,装满整整一马车才算完事。
最后恭敬地送他出府。
今年十分反常!
向来不爱入宫的王妃,竟然带着阖府入宫过元宵节,而对于给族学捐银的事,至今连半句交代也没有。
一千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族里的学子,安安心心求学一年,甚至还有节余,族人们也能沾不少光,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崔泉是知道汝南王府发生的事的。
刚听到消息,他吓得腿软。
大冷的天,天天躲在外面,生怕汝南王妃找上门来,质问他为何把一个死人记上族谱!
可他白担忧了,王府愣是没一个人找上门。
他渐渐放松下来,估摸着王妃根本不知道族谱的事。
毕竟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汝南王可是口口声声保证,绝不会让王妃知道。
突然,马车骤停,惊得他一个趔趄,瓜皮帽掉了下来,露出稀疏的发髻。
他尴尬地拾起瓜皮帽,重新扣到脑袋上,庆幸没人看到。
“怎么回事?”他生气地问道。
为了去汝南王府,他还特意雇了辆马车,挑了个看上去齐整的车夫,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老爷,”车夫声音微颤,有些心虚,“有人摔倒在马车前。”
崔泉不耐烦地下车查看,马车前横躺着一个人,哼哼卿卿的,不知有没有伤到。
他心里咯噔一声。
倒霉!大过年的,该不会遇到仙人跳了吧?
突然,地上的人坐直身子,他吃了一惊,大喊一声:“村长?”
外面冷,他赶紧将村长扶上马车,村长家他认识,正好顺路。
坐上马车,村长喝了口热茶,终于缓了口气。
“唉!这才过了年,崔理的娘就不大好了。崔理要伺候她,走不开,我正好没事,替他跑一趟找大夫。没想到,刚把大夫送到,转身才跨出他家院门,就狠狠绊了一跤。”
崔泉一愣!
崔理?
那个相貌出众、彬彬有礼、才华出众的孩子?
也不知这几年他过得怎么样了!
当初他崭露头角,早早成了童生,是所有崔氏一族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惹得汝南王府七少爷不喜,直接打发了他。
这么多年,只要一想到他,便深觉惋惜和愧疚。
但他也没办法,谁叫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呢?
崔氏一族里外全靠汝南王妃,他敢得罪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吗?
“崔理……还好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早年丧父,还要养活母亲,能好得了才怪。
“好!好着呢!呶,这院子就是他家。”
村长笑眯眯地指着马车边的宅院说。
崔泉一怔,抬眼看去,吃惊地险些跳起来,不敢相信地把脑袋伸出窗户,瞪大眼睛来回看。
红瓦白墙,结结实实的小院子,很是温馨!
“呵呵呵,你也不敢相信吧!崔理,这是遇到贵人了!”
马车启动后,村长一路上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你说有趣不有趣,马车意外撞毁了他家小院,倒是因祸得福,撞出个贵人来了。”
贵人不仅给了赔偿,隔日还派来人手,十多个人七手八脚,推倒院墙重建,还选了块空地,建了个灶房。
又临时将崔理娘扶进灶房安顿,推倒正屋重建。
因为来的人多,前后忙活三日便修葺一新。
“这小子,好人有好报,他爹泉下有知,该高兴地笑了。”
村长一边说,一边抹着泪。
这孩子吃了许多苦,他一个外人都心疼得不行。
一想到此,村长就恨恨地瞪了崔泉一眼。
“你这个族长白当了!当年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童生,这么有出息,这么有才华,偏你个老六,为了自己的脸面和利益,无限度地让步,毁了这孩子一辈子。”
好在如今遇到贵人,听说还愿意助他复学。
崔泉尴尬极了,慌忙解释。
“这,我……这也不是为我自个儿呀,还不是为了整个崔氏一族?”
村长哪里是真的怪他?
叹了口气暗忖:要是两人换个个,他也不见得比崔泉做得好。
村长半道上下了马车,崔泉一个人忐忑不安地来到汝南王府。
小院正房。
崔理刚刚喂母亲喝了药,盖严被子,转身坐到外间的小杌子上,掏出怀中的银钱掂了掂,一百两纹银,只剩两个银锞子。
母亲油尽灯枯,多少大夫兴冲冲地来,最后失望地摇头离开。
都说母亲时日无多,便是开了药也无甚大用。
他不肯,还是求着大夫开了药。
药方上大多是补药,可废银子了。
这才几日,一百两便耗光了。
他几次将目光投在屋角的竹篓上,那里是恩人给的赏赐,让他当了换文房四宝,他舍不得。
可如今为了母亲,只能咬咬牙当了!
他见母亲睡得深了,背起竹篓,向当铺走去。
宋谨央这几日休息得不错,府里也很安静,养伤的养伤,想不开的想不开,躲起来的躲起来,一时间整个王府安静得像是冬眠。
正院却很热闹。
宫宴的第二日,皇上送来一只鹦鹉,小嘴可会说话了,“王妃,王妃”叫个不停,逗得宋谨央开心不已,小丫头们都喜欢得不得了,日日引着鹦鹉说话。
刘嬷嬷一脸喜色:“皇上心里念着您!”
“他这是用鹦鹉,补上咪咪的缺。”
说到咪咪,一屋子的人沉默下来。
谁都知道咪咪是替王妃挡了灾,只是这下毒之人至今还没找到。
宋谨央见大家都沉了声,便转了话头,让刘嬷嬷将账册拿出来,她打算盘一盘账,将自己的嫁妆同王府资产彻底切割开来。
“王妃,府里本就是个空壳子,除了两间不赚钱的破铺子,哪里还有什么产业?这,这,日后几位爷要怎么过活?”
“他们爱怎么活就怎么活,从他们帮着牌位说话起,便是舍弃了我。既是舍弃了我,自然得连我的银两一起舍弃。”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们敢想,还得看她乐意不乐意!
账册刚刚摆好,管家来报,族长崔泉来了。
宋谨央执笔的手一顿,还没说话,刘嬷嬷倒是笑了起来。
“王妃,族长这是着急了,生怕您忘了那一千两纹银!哼!这也是一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主!”
宋谨央原本想冷一冷他,可她想到了崔理,正好借着机会问上一问。
不知为何,她一见这孩子,就觉得亲切,时常不自觉地想起他。
“让他进来吧!阿留,把客堂门打开,让丫头们准备茶点。”
说罢,她起身换上见客的衣衫,重新整了整妆容,这才缓步走向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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