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太监扛着偃月刀到殿前，顺德帝伸手取过，过不防一个趔趄，踉跄向后退去。
熙宁郡主唇角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谢凝送的药茶她每日都泡给顺德帝喝，那药茶与他吃的丹药相克，加之顺德帝日日宣淫，早已掏空了身体。
顺德帝试图再次尝试，却发现他以前舞动如风的长刀此刻似有千斤重，仅仅是两次尝试，他已大汗淋漓，喘息不已。
看到如此羸弱的主上，禁军心中的天平又偏斜了一分。
“皇叔，还记得你曾教过阿嫄什么吗？”谢凝拨开人群，向前走去，“军无习练，百不当一；习而用之，一可当百。皇叔有多久没有习练了？可还记得横戈跃马的戎马生涯？”
顺德帝突然不再怀疑有它，这句话他只说给奚嫄一个人听过。也许她的容貌已改变，但神态、语气跟当年并无二致。
“你，果真是她？”顺德帝颓废问道。
“皇叔觉得呢？”谢凝的声音清亮，在偌大的宫殿内外，掷地有声，“当年，皇叔自西北回京，带了西域的美酒，父王用这些美酒晏请众人，合府上下尽情畅饮。却不想，皇叔在酒中下了剧毒，待人事不省之时，一把火烧了东宫。只有我，因为年纪小，不曾饮酒，亲眼看到了你的罪行。”
“不对！当年我亲手杀了你，又将你扔进大火，为何，你没有死？”
顺德帝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谢凝凄然一笑，“阎王不肯收我，他说我怨念太重，让我回到人间，向你讨这笔血债。”
顺德帝突然仰天长笑，“百密一疏，朕的一代大业竟然毁在你手中！”
电光火石间，顺德帝凝聚全身力气，突然握住偃月刀，往谢凝身上砍去。两人距离太近，韩元驰甚至来不及施救，眼睁睁看着大刀砍向谢凝的左肩。
她的左肩曾经受过伤，若再被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大刀砍在谢凝左肩，谢凝身子向下一矮，却不见有血溢出，顺德帝一愣。就在一瞬，谢凝抬起右手，袖弩连发十数支小箭，正中顺德帝喉头。
来不及他发一声，身子向后倒去。
韩元驰忙上前查看，谢凝的金甲现出一道凹痕。
“这是父王用玄铁所制，寻常兵器难以击穿。”她看向韩元驰焦灼的神色，宽慰道：“上次受伤，你已教过我如何躲避，我怎会再受伤？”
韩元驰看着倒在地上的顺德帝，喉头汩汩冒出血来，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这人是他的生父，却也是杀死自己母亲的罪魁祸首，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却最终也因争权夺利而亡。
未及他细想，殿外传来沉重的马蹄声，陆云带着五千铁骑自北疆归来。
西北战况胶着，但听闻京中有变，镇国公仍然命儿子带领铁骑回京，以防有变。
却没承想，还是来迟了一步。
陆云看到倒地的顺德帝，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是谁杀了皇上？”他看向木然的禁军，“你们为何不保护皇上？”
当他看清顺德帝喉头的牛毛箭，立时看向谢凝，“是你？”
这些箭是自己妹妹所制，他如何不识得？
“是我！”谢凝并没有反驳，坦然承认。
陆云缓缓站起，握刀的手有些颤抖，若不是谢凝，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但‘忠君爱国’四个字是他在娘胎里便听的，身为镇国公之子，这便是他生来的使命。
“既然如此，那陆云便对不住公子了。”陆云步步逼近，长刀直指谢凝的头颅。
“陆云，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谁吗？”韩元驰握住长刀的刀柄，阻止陆云再向前，“她是先太子之女，义安公主。”
陆云脸上难掩惊愕，“这、这怎么可能？义安公主葬身火海，朝廷是发了讣告的，景灵宫里还摆着她的牌位。”
“那你又知道，东宫那把火就是当今天子所放，他灭了东宫满门，又放火掩盖自己的罪行，他才是弑兄夺位的人。”韩元驰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连我的母亲，都是被他害死。这样的君，值得你用将士的热血来忠吗？”
信息量太大，陆云有些懵。
“你再看看你身后的士兵，他们哪有半分骑兵的样子？”
这五千匹马是镇国公和狄老将军倾尽两兵之力凑出来的，但他们缺钱缺粮，马儿瘦骨嶙峋，士兵的铠甲都找不出一副完好的。
镇国公数次上书朝廷，顺德帝只让他们奋力杀敌，却众来不提军饷和钱粮。
军中怨念四起，他此次回京，一为援京，一为请愿。朝廷若再不拨款，士兵连肚子都填不饱，怎么上阵杀敌？
陆云一进陷入沉思，若论皇室正统，先太子才是真正的正统，当时身为二皇子的天子只是守边塞的亲王。听父亲说，先太子才是天选之人，先皇属意的从来都是太子，而非二皇子。至于后来为什么东宫突然大火，二皇子登上高位，朝中亦是颇多流言。
再想想荒诞的泰山封禅，种种迹象，都在向世人昭示一件事：做贼心虚！
沉思间，韩元驰突然单膝跪地，“臣参见义安长公主。”
殿外众人见此，亦纷纷跪地，“参见义安长公主。”
陆云见此，亦缓缓跪下，“参见义安长公主。”
谢凝看着身后跪倒的众人，日光映在半干的血迹上，刺目耀眼。
“国不可一日无主，臣请义安长公主监国，臣即日率军北伐，请公主恩准。”韩元驰说道。
谢凝闻言，眸色一转，扶起韩元驰，“你刚从西南回来，再赶往西北战场，如此奔波，怕是不妥。”
“西北战事已有七年，军马困顿，而金人却日益猖獗，若再不增援，等他们夺了河北天险，京城危矣！”韩元驰看着谢凝的眼神，满是眷恋，“京城有你在，我很放心，等我得胜还朝。”
“待你得胜归来，我便嫁给你，好不好？”谢凝紧紧攥着韩元驰的手，不愿松开。
夕阳如血，将整个宫殿染成一片殷红。
谢凝扫视着那一张张年轻的、坚毅的、写满无畏的脸，在夕阳下如同雕像。士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枪尖的寒光闪烁，好似迫不及待地要饮血。
鼓手开始奋力击鼓，沉闷的鼓点如同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急促。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阵阵嘶鸣。
战士们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那战场，向着那未知的命运，义无反顾地前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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