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是她,自始至终都知道。”
“李青霜,你不是她。”
头顶传来傅戎炡哭腔浓厚的幽幽冷音。
他勾下身子,大掌穿过我的腿弯,兜住我单薄的脊背,猛一下将我抱起。
带着烟草清新的淡香,混着觥筹交错时沾染的酒食肉糜的荤腥,杂糅成一簇热烈的冲击,透过他的衣衫袭击着我的嗅感。
“我喜欢的一直是你,不是她。”
霎时间,天雷哄叱,地崩山裂,一颗硕大的滚石正砸中我的心口。
他方才说什么?
我暗暗祷告,心里将教堂的圣母玛利亚,佛寺里的观音菩萨,妈祖娘娘、城隍奶奶一一告问一遍。
他说,他知道我不是楼嘉玉,他说,他喜欢的是我。
这是何意?
他施舍于我的细致和温柔,难道不是因为我与楼嘉玉有一副相似的皮囊?
他展现于我的儒雅和风趣,难道不是在弥补对早逝的楼嘉玉的愧疚?
是他不厌其烦,亲手教诲,将我打造成她的模样,以至于我从举止到性子,无一不在模仿着她。
如此六年,不断往复,我竭尽所能,耗尽真心,可他却说我不是楼嘉玉的替代。
这比给我开膛破肚,掏心掏肝更难受。
“你要的从来不是我变成她,而是我爱上你,是吗?
你屡屡提醒我不如她,叫我独自吃味,妒忌她与你的过去,心甘情愿为你赴死。
每当我动摇时,你就故意示好,稳下军心,为我拴上一根若有似无的傀儡线,用暧昧的,微渺的,模糊不清的喜欢吊着我,利用我。
傅戎炡,你笃定自己一定会赢了,而且还会赢得很彻底。”
我细声喃喃,我错了,古有夸父追日,今有我自不量力。
我自诩一身媚骨,将他拿捏其中,想着假死、逃脱的法子,却不料自己肤浅无知,当了他掌中玩物而不自知。
看来,我每每苦恼自己不如楼嘉玉时,他在一旁点烟吐雾,大约是暗暗心喜。
“傅二爷,看着我一点点为你沦陷,你高兴吗?
看我蠢笨如猪,在床笫间脱衣解带讨好你,你得意吗?
看我自贱尊严,哪怕是怀了孩子,被他人欺凌得气息奄奄却也依旧处处为你考虑,你心疼吗?”
他当然高兴,当然得意,因为这就是他的目的。
傅戎炡不答,径直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我慌张到来不及抹泪,只能顺势搂上他的脖颈。
干涩的泪滴化作溪流,顺着他的面颊流到脖颈,打湿了我的手掌。
“干什么!放不下去。”
我压着嗓子怒吼,手上如被针扎似的挣扎、推搡。
他的眼泪很凉,却会灼人伤肤。
惺惺作态为我落泪,何必呢?
费尽心机叫我爱上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利用我,可看我受伤落泪,他又悔恨。
山路曲折,却不如傅戎炡心思难猜。
我是个粗俗人,只要给钱,我一样会替他卖命,可他偏偏这么迂回。
大抵是用钱构建的关系脆弱易变,但爱不会。
古往今来,有那多痴女笨女都是先例。
女人重情,只要沾了爱便生死相挂,可男人却极少会这样。
他们喜新厌旧,三妻四妾,一心百用,且热衷于征服门楣高,长相佳的妻子来装裱自己的实力。
傅戎炡,我身份卑下,不足为你炫耀,可你为何要“驯服”我?
你的心思真难猜。
或许,直至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了那日总长夫人意味深长说的“后悔”。
傅戎炡并非后悔置我于危险之中,而是后悔当初的心软。
说不准,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斥责过去的自己。
当年在南京,他要是再冷漠一些,那个捡香烟屁股换铜钿、沿街乞讨的小孩儿就不会黏上自己。
她会偷摸去抱另一个富贵老爷的脚,被他一脚踢翻,一骨碌摔出去老远,趴在地上装死喊疼,骗几毛碎钱。
这才是本该属于李青霜的故事。
她是一块黑糖,衣衫褴褛走在街上时为人所唾弃,被卖与他人做小老婆时抵死不从,走投无路时龇牙咧嘴。
如果他没有插手,李青霜应该活不到二十岁。
她有个暴戾嗜赌的爹,还有一颗过于好强的心。
“不干什么,带你回家。”
走着走着,傅戎炡忽然低头,吻上了我的眼睛,用唇瓣替我擦泪。
“听话,别哭了,以后都别哭了,也别怕我。”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和我哥好好过。”
我心头一震,他这话作数麽?
傅戎炡像抱孩子似的颠了一下,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你就当我撒疯,圆了我这个强盗的心愿。”
强盗?
也亏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般举动是何等拙劣、卑鄙。
外人说他是傅家之子,自小沐泽家族的圣洁光辉,因而品端性正,一不贪,二不敛,三不色,四不痴。
放眼之下,相似出身的公子哥们动不动就醉卧娇榻,身陷娇屋,拈花惹草,行龌龊之举更是信手拈来,可他却近墨不黑。
他专于商贾,练就一身精明来伪装自己。
他高高在上,惯于享受愚弄他人的乐趣。
他不屑牵扰,一副舒冷俊逸的凛凛风姿。
群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现在,这“神明”跌下泥潭,只为一人。
我自嘲地想着,激灵灵出了一身汗。
一人?
周盈盈?
所以他对周盈盈的残忍,是因为对我心有愧疚?
“刚才在外头,你为何不护着周盈盈。”
我滚滚喉咙,问出疑惑。
傅戎炡猝然停下,眼锋犀利在我面上扫过。
“为什么要提她?”
我吸了吸鼻子,“提不得?”
他转了个身,用膝盖顶开一扇虚掩的门,横冲直撞往里进。
我忙不迭苛斥,“你又要做什么,别撒癔症!”
看清屋内陈设后,我双眸失神。
巧的很,这屋子是傅戎焕为轮班的员工安排的休息室。
三张灰色床铺整洁铺着,窗边的桌上还有两盆月季正伸展枝叶,虬曲的枝干交叠,缠绕。
傅戎炡粗暴地将我压在床上,手掌托着我的脑袋,语气沉闷。
“她从林巧儿那儿学了手段来勾引我,欲盖弥彰地穿薄纱衣,露脊背、胸脯,还在饭菜里下壮阳药,在我的衣柜里燃迷神媚香,手段纷繁,花样百态。”
我心虚地屈起膝盖,眼神凝在天花板上。
“这,这是你两人的私密事,不用说给我”
傅戎炡眼睛里放出淫光,直勾勾看着我。
“看着我,李青霜。”
“你知道的,我对她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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