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以卿推开房门之时,陆宴礼方才换好一身干净衣裳躺在床上,还未来得及反应,袖子就已经被宁以卿不由分说地掀开。
果不其然,下午那道伤口的血根本没有止住,宁以卿找来剪刀将纱布一拆,这才发现伤口已经高高红肿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探陆宴礼的额头。
宁以卿立即蹙起了眉毛,轻声问道:“侯爷在发高热,难得您自己没有感觉到不适吗?”
陆宴礼面露无辜之色,摇了摇头,“只是有些许昏昏沉沉。”
宁以卿看了一眼那伤口,实在是红肿得有些可怖,“侯爷先躺好,我去找丘伯伯重新取些药粉,这道伤口必须重新包扎才行。”
陆宴礼忽地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我没事,”他虚弱一笑,“从前在军中受过的伤比如今的重得多,早已经习惯了。只是如今人有些昏沉难受罢了,夫人……能否在屋里陪我说些话?也许能缓解一二。”
陆宴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以卿的神色,见她并无不悦,这才安下心来。
宁以卿默默点了点头,只拿了白布为他重新包好伤口,便坐到屋子中间的茶桌旁,一言不发。
陆宴礼瞧着她的背影,缓缓问道:“夫人,还在生我的气?”
宁以卿不作回应,只道:“你如今应当多休息,不宜再多说话。”
对于昨晚的争吵,她心中的委屈郁结本就还未散开,今日又被丘鹤年的话搅弄得心绪愈加烦乱,此时更是不愿同陆宴礼言语纠缠下去。
陆宴礼却不死心,他用尽力气撑起身体,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他瞧瞧瞥了一眼枕头下忽然露出一截的青花瓷小瓶,不动声色地又将它塞了回去。
丘鹤年给的药,确实起效极快。
只不过,也确实不太好受。
陆宴礼强撑起精神看向宁以卿,“夫人,我为我昨夜的话向你道歉。”
“我并非要借此事诛夫人的心。”
宁以卿仍旧一动不动,眼角眉梢的烦闷紧张之色愈发浓烈。
陆宴礼也不管她是否有给出半点回应,仍旧自顾自将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久在军中,对于京城中的事情,其实我所知道的,并不比夫人多多少。陆家于我而言,父母在时,是归处。但父母去后,侯府便只是我偶尔回京之时的落脚之地。”
“是以,我不知道大房与夫人的仇怨所起何处,不知道夫人为何婚堂之上忽然换婿而嫁,不知道此事与我究竟有没有关联。”
“可我所问夫人的每一句话,都并非要为大房开脱,也并非想插手其中,从前我便曾说过,夫人想做之事,大可以放手去做。此话非虚。”
宁以卿终于是有了反应,她朝陆宴礼看去,眼神之中有淡淡嘲讽之色。
“昨夜你便说过,大房于你有恩,若我与大房当真有不得不以命相搏的仇怨,难道侯爷不会为了大房的这份恩情与你们身上的骨肉亲情,而与我操戈相对吗?”
陆宴礼头脑愈发昏昏沉沉,他深吸口气,缓缓往自己的伤口之上掐了一把,神智这才回笼几分。
好不容易能让宁以卿到跟前来,他只想抓住机会将一切同她辩白清楚。
“我的恩怨是我的恩怨,夫人的是夫人的,”陆宴礼额头上逐渐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来,“兄长即便于我有恩,却也并不能因此对夫人恃恩相胁,我亦是如此。”
他一字一句说得坚定又清晰,“倘若大房确实恶贯满盈,倘若你们真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绝不会偏私袒护,更不会坐视不理。”
宁以卿微微垂下眸去,掩去眼中的惊讶和怀疑之色,“可侯爷昨夜不是还在疑心,我要借侯爷之手对大房不利吗?”
见她两次出声反驳,陆宴礼反倒是松了口气。
他本就思索了一日,如今,终于能对着她,将这些话原原本本都说个明白了。
人生短长皆不过须臾,他是在鬼门关上游走过一回的人,实在不愿虚耗光阴,只为试探彼此心意。
“昨夜我想了一夜,今日我才想通一事。”
“其实夫人究竟与大房有什么仇怨,往后又准备如何报复,甚至夫人是否曾想过要利用我来报复,我都可以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夫人为何到如今,仍是事事都对我隐瞒不说?”
“夫人嫁我时,并非出于本心,我知道。可时至今日,夫人与我朝夕相对已非旦夕之间,如今夫人待我之心,是否还只是一如既当初择婿之时,仅仅只是别有用意?”
宁以卿先是因他的肺腑之言久久怔住,又愈发听得急张拘诸、汗不敢出。
她的心中仿佛有一股声音在疯狂叫嚣,“让他说下去!让他说下去!”
又有另一股来自于自己的声音冷冷敲碎她心中那些微末期冀,“你们不是一路人,宁以卿。别忘了,你血仇未报,宁家前路仍是风雨飘摇,重活一次,你当真还要耽溺于这种不足为靠的情爱之中去吗?”
陆宴礼是强撑着精神同她剖白心意,此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宁以卿的一张脸已经接近惨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趁着自己神智尚且还算清明,终于发出最后一问。
“夫人可想知道,我为何对这些事情,如此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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