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和微臣想的不太一样。”
与暮瑟一路同行的靳公子双手拢在袖套里端在身前，身姿挺拔、面冠如玉，比靳及川少了一分鲜活多了一分持重，二人相似的轮廓下笑起的弧度也全然不同，不知为何，暮瑟竟有些想念那个笑容爽朗鲜亮的少年。
大概是这个盛宴喧闹褪去后的雪夜格外引人感慨，暮瑟收回接雪花的手掌，侧首问道：“怎么说？”
“身居高位的人往往只看得到远方而看不到眼下，他们不会注意到一个寻常宫女，也不会在不需要附庸风雅的时候注意到落雪。”宫道寂静无声，几人的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男人的嗓音温和而清澈，隐隐带着笑意，“微臣和殿上的那些人皆是如此，但殿下不同，您…在这方面倒是和我那个傻弟弟有些相似，啊，微臣冒犯了，请殿下恕罪。”
“无妨，那孩子你们教的不错。”
“全仰赖殿下调/教得好。”靳公子适时将话题转到正事上，“说起来，殿下对今晚微臣推荐及川的事并不意外，难道小弟提前和您打过招呼了？”
暮瑟摇了摇头，“靳公子能主动相助本殿还是很意外的，是那孩子的主意？”
“是的，小弟年前来信说让我们尽力协助殿下，今晚事发突然，微臣唐突了。”说着，男子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安国公主的神色，女人沉稳干练的气质总是会掩盖其过盛的容貌，此时，这位灯下美人漫不经心的神情微敛，露出些许真诚的笑意来，“事急从权，靳公子不必在意，你们做得很好，待到…本殿不会亏待有心人。”
暮瑟的目光在前方宫女的后背打了个转，心道原来是靳家的，她默默记下宫女的身形外貌，又问道：“本殿进入朝堂不久，那位邯统领到底什么来头？”御林军统领是皇帝亲信很正常，问题是那么多亲信及其家属里，皇帝怎么会选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太靠谱的人选？
靳公子闻言眉头一皱，“邯影其人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番应该是付出了不少代价才得到那位的许可。”
暮瑟眯起双眼，心下有了个猜测，“比如？”
“比如…用无辜妻子的性命作为投名状向那位尽忠，可惜殿下一开始就拒绝了他，机关算尽却什么也没得到，呵！”靳公子难得展露出锋利的一面，显然内心极度厌恶邯影的品行，“这种小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殿下要小心。”
暮瑟点了点头，邯影两个月前突然病故的原配妻子果然不是意外，这么说皇帝一早就在私下寻觅合适的驸马人选，妄图把安国公主二次逼回他所营造的婚姻坟墓里。
二人一路不紧不慢地走到宫门口，雪已然下大了，纷纷扬扬地盖了满身，偃月拿出棉布给公主扫雪擦头，暮瑟直接接过来自己擦，边擦边与靳公子拱手拜别，“有机会来公主府做客，本殿请你吃羊肉锅子。”
燕京冬日里最受有钱人家欢迎的就是清汤羊肉锅子了，配上各种蘸料，再温上一壶热酒，神仙来了也不挪窝！
靳公子脸色一垮，连连摆手道：“微臣实在吃不惯羊肉，殿下还是饶了微臣吧！”
“哈哈哈哈......和那臭小子一个味儿！都爱挑食！”暮瑟抬手点了点靳公子，大笑着登上车辕。
“殿下，其实…那个提议您可以认真考虑一下，靳家这边随时恭候您的答复。”
说完这句隐约其辞的话，靳公子躬身一礼退到了自己的马车旁，目送安国公主离开。
“小弟，大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这位可不是一般女子啊......”
***
暮瑟有没有将靳家联姻的提议当回事，连她的两个贴身婢女都看不出来，只觉得自家公主越发深不可测了。
小年宴上各家争抢着尚公主的事情仿佛被人突然掐断了脖子般不了了之，不仅没有大范围流传出去，连去公主府提亲或打探的都没有，大家似乎只是趁兴这么一说，酒醒了就当没发生过，可谓默契十足。
整件事最窝火的只有被搅和了全盘计划的皇帝陛下和邯影二人，但法不责众，这么多人你罚谁都说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同样当无事发生，好歹保住了颜面。
如此这般到了年节休朝，又过了初一、十五，转眼便来到元华八年，濮阳暮瑟也二十有五了。
在平均寿命不到30岁的古代社会（主要是因超高的夭折率而拉低），尤其刚从乱世过渡到半和平时期，25岁绝对算是大龄了，于女子而言更加苛刻，已然是开到荼蘼、芬芳落尽的年纪。
但好在安国公主有过婚史，本朝对寡妇与和离女子相对宽容鼓励再嫁，是以舆论对安国公主反而没有对二公主濮阳暮潇那般尖锐，即便大多数人不清楚二公主未婚配的缘由，但不影响他们对20岁的‘老姑娘’指指点点，一副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架势。
二公主自小年宴后就龟缩在公主府闭门不出，连往年最喜欢的元宵灯会都没去参加，本以为足够低调了，结果还是没挡住某些御史开朝后三番四次进言，让皇帝为超龄的二公主指婚。
二公主心下极度排斥成婚，却也明白以她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一辈子不成婚，可当她看到母妃给她‘精心挑选’的驸马人选时，顿时火冒三丈，口不择言地骂道：“濮阳暮瑟那个二婚的破鞋都有那么多人上杆子提亲，本公主的外祖家可是堂堂北骞朱氏，还有一个前途无量的双胞兄长，那些世家大臣是瞎了眼吗？这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也敢送到本公主面前来！”
骂得再难听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二公主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她一把推开劝阻自己的母妃冲出了宫去，没看见她身后同样哭得泪眼婆娑的母妃，呢喃着央求道：“别去，别再去了，母妃求求你们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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