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唐公馆一楼大厅,站了一厅的人。
唐秉正坐在客厅的正位上,看似冷静,实则如坐针毡,他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医生的话,“机会渺茫,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们的解释,千篇一律无非都是在说虽然子弹没有打中要害的地方,可中弹的地方是脑部,如果做手术时候稍有不慎,人就会立刻死在手术台上。
而且,唐其臻的子弹必须尽快取出来,不然,他今晚都熬不过去。
唐砚华已经把五个在上海滩负有盛名的洋人医生赶走了,他们都没有胆子接下这手术。
如果不成功,那可是得丢了性命的苦差事,这唐大少爷可是拿枪混吃的人。
当医生而已,他们可不愿意陪着病人一起死。
大儿子领着医生进进出出,可是唐秉正却一直没动静,好像老僧入定一般坐着沉思着。
他那天拿着藤条请了家法,把儿子打得那么伤,他都好久没和小儿子讲话了。
如果他能好好说,不那么偏激,和儿子的关系也不会变得那么差。
如果这次儿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他还怎么活下去……
此时,唐太太从外面回来了,和女儿才下车,就看到唐公馆门口停了好些洋车,当时就有不祥的预感。
一进门,就看到唐公馆的佣人还有唐砚华的那些手下,都排成一排低垂着头站着,没有一个人吭声。
而看到丈夫好像一根木头一样坐在客厅,唐太太心里直打鼓,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了。
得知唐其臻脑袋中枪,现在有很大的可能救不回来,唐太太受到刺激,眼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唐公馆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唐秉正冷静地让人送妻子上去休息,让唐满月给二女儿打电话,他实在没有勇气通知二女儿这个消息。
唐满月也吓坏了,颤抖着身子给二姐打电话,声音哽咽地将唐其臻伤重的消息告知了尚在南京的唐萱月,接到电话马上买船票和丈夫也启程赶回来。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就在这时候,宋允宜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同时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医生。
“唐伯父,这是乔治医生,德国最负盛名的外科医生。”
唐秉正看到她,脸色也没多大的变化。
可她介绍身后跟来的人,却是让他产生了些许的激动。
哪怕前几个洋人医生和上海滩有名的大夫对儿子的情况都束手无策,可万一他行呢。
唐秉正连忙让人将医生带上去,守在门口的唐砚华将人迎了进去,可他自己却依然没有勇气到房间去看看儿子。
万一,是诀别呢?
唐满月眼睛红红地看着二楼的方向,也没有勇气上去看,她也害怕。
她总说讨厌她三哥,可是每一次她闯祸了,她三哥都会护着她的。
宋允宜将医生带上去,也下来等消息,她被唐砚华拦着也没有看到房间里的情况,可那浓重的血腥味,却是让她惴惴不安。
到了客厅,她看到唐满月父女心事重重地坐着。
大厅那么多人,可却是异常安静,她也识趣地没有说话,盯着二楼的方向,默默祈祷。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个德国医生被唐砚华领着走出来了,唐秉正连忙迎上去问情况。
“医生,我儿子的情况怎么样?”
那洋人医生似乎不太会中文,只是笑了笑让他的助手解释。
众人听了之后,一阵沉默。
“砚华,这可怎么办?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机会能救回你弟弟,而且可能有后遗症,这怎么可以?我们去找别的医生,你妹妹和妹夫从南京过来,一定也带着更厉害的医生,我们再看看。”
唐秉正听到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机会的时候,就沉默了。
百分之四十的机会,这让他怎么放心?
更别提那个洋人医生还说他的儿子醒来的时间不定。
如果手术成功,他幸运的话,明天就能醒过来,或者后天、大后天。
然而,脑部受伤也许会有很大的后遗症,永远醒不过来也是有可能的,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的情况,连宋允宜也没有办法接受,亲自去和那医生谈。
唐满月忍不住哭了,偷偷地抹眼泪,可她不敢造次,只能坐在一边看父兄做决定。
唐砚华早就知道唐其臻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不然也不会吓跑那么多的医生。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医生能看清楚形势,并且愿意动手将子弹取出来,就算是有后遗症也值得一试。
他其实已经同意了,不过还是想让父亲点头,免得到时候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他承受不住。
“父亲,事不宜迟,萱月才从南京出发,谁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突发情况。现在只能是冒险试一次了,其臻他,等不起了。”
唐秉正最后含泪点头,宋允宜也过来,和他们说了自己了解的情况,其实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的,不过谁都提心吊胆的。
唐太太醒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开始给唐其臻做手术了。
不过唐砚华等人没敢将真实情况告知她。
唐太太得知宋允宜请来的那位德国洋人医生在给儿子做手术之后,只是冷静地点点头,难得不哭不闹,还拉住了宋允宜的手,看上去十分冷静。
这场手术,差不多耗尽了唐家人所有的耐心,唐萱月也赶了过来。
终于,在经过了将近六个时辰的长时间手术之后,楼上传来好消息,说是留在唐其臻脑袋里的子弹已经成功地取出来了。
观察期是二十四个时辰,熬得过去,唐其臻才算是跨过鬼门关。
不过醒来的时间,医生也没有办法估计。
唐太太因此受刺激晕过去,在过去的大半天时间里,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儿子能够活着。
有希望,总归是一个念想。
而唐秉正得知手术成功,大大松了一口气,却一直没有说话。
唐砚华将来这边等消息的客人以及医生送走,也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一夜的唐公馆,无人入眠,都担心着还在危险期,也许无法醒过来的唐其臻。
梁意年一直到第二天清早才醒过来。
她做了一个时间跨度很长的梦。
梦里,全是唐其臻和她的过往记忆,非常清晰。
小小年纪的唐其臻,可谓是她比较羡慕和崇拜的一个小孩子。
他桀骜不驯,看起来谁都不爱搭理,非常有性格。
再后来,就是他们长大的初次见面,也就是郊外的湖边。
她明明那么慌张害怕,可是他却看也没看自己一眼,还嫌弃得马上开着车自己离开了,丢下她和浑身湿漉漉的阿宏。
之后就是她差点在大街上被阿宏撞到的那一幕,他依然冷淡,她却是失魂落魄,差点记不起他。
梁意年在混混沌沌之中,隐约看见唐其臻后来对着自己笑了。
从前那个就知道冷着脸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总喜欢跑到郊外那边的教堂看她和孩子们。
她从一开始的奇怪到习惯他的存在。
包括他突如其来的告别,和他们阴差阳错就在一起。
梁意年感觉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时光,就好像是他写的一幕幕戏本子一般那么戏剧。
梁意年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汗,下意识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以及身上的伤口。
她仰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好一会儿,记忆回笼,昏迷前惊心动魄一幕幕闪现在她眼前,梁意年失神地喊着唐其臻的名字。
“其臻……其臻!”
唐其臻为她挡枪的一幕让她没有办法接受,抱着头,脑袋痛,心绞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看到了窗外的阳光,却分不清这个是什么时间,她又睡了多久。
梦中的后来,他没能和她在一起,他抛下她,独自走了。
那这是梦中还是现实?唐其臻呢?
梁意年回过神来,慌了,扯开被子就跑下床,可惜她身体过于虚弱,脚沾地就倒在了床边。
估摸着她应该快醒来的尹妈从厨房出来,走到门口就看到倒在床边挣扎着要起来的梁意年,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扶起来,心疼地开口。
“大小姐,你身体有伤还那么虚弱,怎么跑下床了,快,快躺着。”
“尹妈,其臻,其臻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沈邦媛昨晚托人去找了尹妈过来照顾梁意年,她守了梁意年一夜。
尹妈刚听说梁意年受伤了,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的。
然而来到这里,从沈邦媛口中得知梁意年有喜之后,整个人都震惊得傻掉了。
回过神来,不是责怪她不爱惜自己,而是责怪自己不够关心她,昨晚上都不知道偷偷抹了多少次的眼泪。
谁也不知道梁意年是怎么受伤的,可尹妈潜意识里认为和唐其臻有关。
现在听来,差不多确认了,心里是火冒三丈,却不舍得对梁意年发火。
“我的大小姐,这里没别人,就尹妈一个。你受伤了,乖乖躺着,不然尹妈得生气了。躺了那么久了,饿不饿?尹妈在灶上给你温了你最喜欢喝的肉沫粥,我去给你端来。”
梁意年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坚持要推开尹妈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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