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玉不敢去想,如若父亲当真因此与世长辞,她该是何等的懊悔和崩溃。
近来,她因为自己的性子,和父亲争吵了诸多。
她还想着,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陪伴在父亲身侧。
而不是像从前一样,父女俩人之间仿佛有着天堑般的隔阂。
“爹……”
沈如玉进了内屋,握着父亲毫无热气的手。
“好起来。”
“快好起来吧。”
她红肿的眼睛,又掉出了太多的泪。
仔细想来,今年,真不是个好兆头,是她哭得最多的一年了。
她总是在想,为何沈宁,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大哭大闹,哪怕天塌了,都会是冷静下来想办法去收拾残局,而不是和她一样,一点事,就会上气不接下气,深陷在这迷茫的绝望当中久久不得释怀。
她便这样,趴在父亲的床榻边沿哭着睡了。
半夜,母亲为她披上了外衣,惊醒了沈如玉。
“爹!”
沈如玉还以为父亲醒了过来,一抬眸,便在烛火幽幽的晦暗里,看到了母亲的面相。
“阿娘?”
“别担心,你爹年纪大了,是去是留,都是好事。”
母亲不同于从前,多了些温和慈祥。
“阿娘,张霁——”
沈如玉欲言又止。
“那事,不怪你爹。”沈家三婶坐在了沈如玉的身边,轻声叹了一口气,“我自小就爱慕你的父亲,我见过,他风华绝代鲜衣怒马的模样,后来我不知怎的,他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偏执、极端,人人说他成了个废物,但我总觉得,他不是。”
“阿娘,你累吗?”沈如玉轻声问。
她知道的,父亲对母亲不算好,中规中矩的。
她甚至会觉得,父母之间,没有任何的爱情,也不像亲人,就像是指尖流动的风,难以言喻。
“不累。”
母亲说道:“嫁给你爹的时候,你二伯大伯找我长谈了关于你的爹的事,我知道,你爹脑子不好,但没关系,只要是你爹就好了。”
她不知何为爱情,只有着飞蛾扑火的勇气。
成婚的前夕,思考了很久。
她喜爱的是沈国海,是惊艳了她整个年少从而怦然心动的人。
她知道。
沈国海不爱她。
那又如何?
哪能事事如愿?
她总归不是强迫沈国海娶自己的。
“阿娘,夫妻之间,为何会没有爱情?”
“爱情,太虚无缥缈了,夫妻是过日子的,若是有情爱,自然很好,没有也可以,莫要强求。如玉,一个人要有把日子过好的决心,而不是依靠他人去好。你看这些年,好似我依赖你爹,实则不是的,他的眼里,很多时候都没有我,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沈如玉眸子微微睁大。
她从未想过,夫妻、情爱,竟还有这等说法。
聊了半晌,夜深时分, 母亲起身,有些驼背,叹了口气往外走。
府邸族人,多说她刻薄,但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翠玉。”
沈国海迷迷糊糊里,喊了一个人名。
沈三婶脚步顿住,听着从身后病榻之上传来的低喃,尚未回头,黑夜里,转瞬就已泪水盈眶,甚至还有几分讷。
她已经好多年,没听过丈夫这样唤她了。
犹记得,年轻时,还羡煞旁人有丈夫描眉。
沈国海连个健全的脑子都没有,又怎能奢求?
她虽提过几嘴,却被沈国海忽视了。
“沈国海,别走太早了。”
她轻说了一声,便迈着步子走出内屋。
直到沈如玉的视野里再也看不到母亲,昏迷晕厥般沉睡的父亲,方才低声说:“翠玉,不用描眉,就已是人间绝色了。”
沈如玉微微愣住。
她想。
父母是有爱情的。
只是这人世间的爱情,有太多种形式了,从来不是单一的。
而不管哪一种形式,只要彼此双方都能接受认可,且为之感到欢愉和希望,就已足够。
……
“小姐,九皇子派人送东西来了。”
婢女匆匆而至。
沈如玉皱起了眉。
她以为,燕长临已然私心。
“送回去吧。”
“小姐,是跟三爷有关的事。”
“是什么?”
“是一枚药,仙药,九皇子说了,此事天知地知,不可多让任何人知道,三爷服下此药,就会好很多的。”
婢女压低了声音,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绸缎嵌面掐金雕刻图腾的锦盒,内力正静置着一枚硕大的丹药,赤红为色,隐隐有光泽,幽香阵阵,似在勾人入无尽长梦,甚至有片刻的恍神。
沈如玉猛地回神清醒过来,“去,把沈宁阿姐喊来。”
“可是……”婢女犹豫嗫喏,“九皇子说了,不可再多让一个人知晓,事关重大,他,他,他还说……”
“说什么?”
“这药,必须尽快让三爷服下,连药渣都不能剩下,还不能让别的医师知道。”
“………快,快把沈宁阿姐喊来。”
“可……”
“可什么可?你也说了事关重大,阿姐是沈家的少家主,这事,得让她来,否则出了事,拿你是问,我可不想被你拖累。他燕长临说的话,就是要绝对推崇信任吗?而今本就不太平,我怎可随意信之听之?我爹脑子不好,难道我看起来脑子也不好吗?”沈如玉恼得提高了些声。
床榻上,面色煞白,额头沁出汗珠正耷拉着眼皮的沈国海,脸皮适时地痉挛了一下,倒是有几分应景。
“是,是,奴婢这去喊沈宁小姐。”
婢女也不知沈如玉为何最近这段时日,竟以从前最讨厌的沈宁马首是瞻,但做奴才的,只能听从主子。
“等等,回来。”沈如玉急喊。
婢女还以为沈如玉想通了,喜上眉梢,“小姐——”
“日后尊她为沈将军。”
婢女一怔,恍惚着应了几声,才又踏上去喊沈宁的路。
沈宁正在书房和父亲、兄长、堂兄、燕云澈一道讨论沈国海所点出的细节。
“昨夜望月宴,简直就是针对沈家的。”
沈从武恼道:“那北渊王,先前还时常来沈府,不是和三叔喝茶,就是跟小宁遛狗,望月宴的时候,倒是丝毫不把小宁放在眼里。要我看,他是嫉妒,嫉妒沈尊大宗师即将成为小宁的夫婿。”
沈从武打算好好地拍个马屁。
这未来妹夫,是个不错的。
大宗师呢。
这马屁,稳得很。
自然,沈从武也是觉得燕云澈望月楼设宴举措不好,虽说不能轻蔑皇家,但在沈府说燕云澈的坏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不知为何,这书斋内的人,沈惊风、沈宁包括二叔沈国山在内,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让沈从武怪不自在的。
“你们这是哪般?”
沈从武别扭地道:“山高皇帝远的,难不成燕云澈还能听到我这般说他?对吧,沈尊。”
他朝大宗师一笑。
他可是沈家长孙,别人拍不了的马屁,他可以一试之。
更何况,这还是跟沈宁学的,见识过沈宁狗腿之道风生水起后,沈从武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似有神光在指引着他。
而他面前的大宗师,则喟然一声叹,慢条斯理地摘掉了覆在脸庞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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