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夸张地张开双臂仰天长啸,神态别提多恣意了。
空旷的牢房里回荡着他的笑声,回声作响,十分嘹亮。
陛下当即就冷下脸怒道,“住口!你是疯了么,你看看你如今像是个什么样子。”
大殿下闻言顿了一顿,但很快又笑了,“父皇,我已经被您贬为庶人打入天牢了,还要个什么样子,在天牢里端着架子装着派头给谁看,再说,有用么?我终归是个将死之人了,我还要个大殿下的样子做什么?”
“……你简直死不悔改!无药可救!”
陛下一脸怒容拂袖而去。
一刻也不愿在这儿多待了。
宋景桓不紧不慢地看了大殿下一眼,往后退了两步,便退出了牢房,也避开了在那狭窄的地方与陛下有身体接触的机会。
陛下的脚步也因他这个动作而顿了顿,他侧目看了一眼宋景桓,明显很受伤。
宋景桓却径自又退了一步,牢房里的大殿下见宋景桓如此,便哈哈大笑。
“别人费尽心思讨好的陛下到了三殿下这里却什么都不是,人跟人之间差的这一步果真有如天壤。哈哈哈——”
陛下的脸色很是难看了。
大殿下却像是故意要火上浇油一般,大笑未歇,便在陛下的身后大喊了一声,“父皇,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宅子太小不够住,银钱太少不够花么?是,我就是嫌宅子太小,嫌银钱太少了!”
陛下的注意力到底是被他给吸引了过去,闻言便迅速回过头去。
大殿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说道,“父皇,你看看老二的宅子,看看老四的府邸,还有老五老六的府宅,兄弟这么多人,他们哪个住的不是比我风光?我连最小的老六都比不上,就更不要说老三的王府那般辉煌无人能及了。你看我,明明是皇长子,明明是备受推崇的大殿下,可我过的还不如人家一个寻常高官。”
“你再看看您这些皇子的背景,老二有皇后娘娘这个母后,老四有您最宠爱的梁贵妃撑腰,老五虽然荒唐,可到底有个世家延续的外祖,老六最小,您也宠爱有加,就是老三那个在外多年回来的游子,您也捧在手掌心,就因为他的生母是当年的李娴妃啊!”
“可我呢,我有什么?我的母亲只是个美人,她只是个美人,我的外祖父也早就离开人世,舅父是个地方小吏,在众皇子之中我算什么?我明明是皇长子,为何我却处处不如他们。”
“您给老三指婚挑的便是赫赫李家与唐家的女儿,给我指婚呢,是个四品小吏的女儿您都说是天造地设,父皇,他们是你亲生的难道我就不是了么?就因为我的生母出生没有他们高贵,我便不是你的儿子了么?”
“你问我为何要做那些事,你看看老二他们,你问问老四,他们需要这么费尽心思去争取么?他们看上的东西,哪一样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从小到大,他们哪一回不是随随便便说句话就能从我手中夺走的喜欢的东西!”
“我啊,一无所有,我没有人可以帮我争取,所以我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去不择手段才能得到啊。试问,您有考虑过公平二字么?”
……
大殿下望着陛下,满目泪花,愤愤不甘之余,也满是凄凉。
身穿囚服满面虬髯,早已不负当初那个温文尔雅备受推崇的以德服人大殿下的丝毫踪影。
只余下狼狈。
陛下看着他良久不言语。
大殿下终于是笑了,两行泪猝不及防落下,几个大步走到门边,便迅速从里面关上了牢门。
“嘭”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所有人的怔忡沉默。
“父皇,这天牢往后你也无需再来了,您是九五之尊,委实不该来这儿。”
他的声音依稀哽咽了,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是个该死之人,我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所以也请陛下不必再为我这么一个废人而费心了。相信三司也绝不会冤枉了我。”
“……”
陛下久久不语,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最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天牢。
一走出牢门,陛下便抬头看着头上的太阳。
“不知是不是天牢里黯淡了些,朕怎么觉得天牢外的阳光特别灿烂?”
陛下自言自语道,宋景桓看了他一眼,没搭腔。
像是懒得搭腔,也像是根本不愿意搭腔。
陛下也不奢望什么,苦笑了一下,招呼着孙福海往前走。
孙公公的确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老道人儿,见陛下分明欲言又止,便识趣地领着其他下人与禁卫军往前走远些,不近不远地拉开距离,一来让他们好说话,二来离的不太远,倘若有个什么状况,也来得及应付。
陛下扫了一眼走开的孙公公,这才若无其事看了宋景桓一眼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老大老二他们几个早就都娶了正妃,你的婚事也该早定下来了。既然李家和唐家的女儿你都不想要,那柳家的丫头呢?”
柳家的丫头,陛下拖了这么半天,还特意拉着他来天牢走这么一遭,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见宋景桓没说话,陛下又接着说道,“别的大家闺秀你嫌她们柔弱,觉得她们都跟不上你的步子,但柳家的女儿能文能武,也与你颇有渊源,这几年她也一直总跟着你京城边关两头跑,她总不会跟不上你的步调吧?”
宋景桓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道:“柳家爵位世袭,关系人脉在朝中盘根错节,手上又掌握有兵权,而我在军中多年,在军中根基颇深,倘若我真想做点什么,虽然不至于一呼万应,但一呼百应总还是能做到的,陛下当真愿意眼看着我娶了那柳家的女儿,从此一呼万应?”
陛下闻言一愣。
他心头的那些个担忧全被人当面揭穿,难免难堪。
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直来直去。
任谁对他这个陛下都是毕恭毕敬,卑躬屈膝生怕大声说话会惹了他烦。
唯有老三,毫不顾忌。
是他心无所求,才能底气十足无所畏惧么?
陛下愣神的片刻,向来忤逆的三殿下已趁机向他深深作了一揖,“陛下,指婚之事恕臣难以从命。”
“你。”
陛下气结。
宋景桓仍是一派不紧不慢的态度道,“陛下分明知晓我的心意,无论是唐家姑娘李家小姐,我都不想要。若是柳家的郡主,那我更不会要。”
陛下愣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宋景桓没有半点心虚,堂堂正正理直气壮道,“这些年对柳家那位凝月郡主我自认没有半点儿越矩的行为与言语,臣也早就言明,对她没有男女之意,更不可能停妻再娶。”
他像是怕陛下不够明白他的话,顿了顿又补充了依旧,“陛下,臣已有妻子,户部籍册上已然登记在案了,您若是不信,大可去查。”
陛下顿时勃然大怒,“你这个逆子!是谁给你如此大的胆子竟敢这般肆意妄为!”
三殿下也早料到陛下会如此大怒。
也是因为早就触怒龙颜习惯了,他竟然没事人一般气定神闲道,“陛下请息怒。我不是大殿下,也不是你那些乖巧听话的皇子,做不来他们那般乖巧顺从逆来顺受。”
“从您对我的生死不闻不问那一刻起,便应该想到会有今日。”
宋景桓底气十足,无惧无畏。
“这大千世界纷纷攘攘,芸芸众生各有活法,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围绕着您一个人转的。哪怕您是陛下,哪怕您是一国之尊山河之主,这天下也总有许多只愿意为了自己的小日子奋斗,而不愿意掺合进您的皇权与富贵中去的普通人。”
陛下的脸色到底好看不了了。
他沉着脸色盯着宋景桓,宋景桓也回视于他。
“你此话当真?”
陛下的目光像是在警告,三殿下也毫不示弱。
三殿下说,“陛下,这世上我唯一想与之一生一世的人,只有她了,我绝不会让她有事,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还安然独自度过余生。”
三殿下也说,“我要的不多,您的江山帝位我都不要,我只要她。”
三殿下还说:“陛下,别试图伤害她,否则,让您后悔把我生到这个世上来的那句话,随时生效。”
……
三殿下的神情之决然,语调之笃定,都是前所未有,绝无半点掺假。
被那般决绝不留情面的眼神盯着,陛下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清冷淡漠的话音仿佛还在耳边飘荡,可他一晃神,生得天姿国色的儿子已然走远,只留给他一个不喜被人靠近的孤傲背影。
他无论何时都是这般的叫人难以靠近。
仿佛隔着汪洋大海那边的岛屿,遥不可及。
还是他说的对啊,哪怕他是一国之君,哪怕他是山河之主,这世上总有他的权力覆盖不到的地方。
可他的孩子们,为何如今都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他们小时,也都曾是一个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啊。
一个个冲着他软糯香甜的唤着父皇,声音软软的,稚嫩又清脆,脆生生地能唤进人心底里去。
到底是这帝王家的权势害了他们,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太失败害了他们?
……
站在原地遥望儿子远去背影的陛下,仿佛一夕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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