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彼此相互熟悉后,王炽青实在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在马车上聊了许久,约定半个月后温泉拍卖会的诸多事宜,穆十娘与他的状态一直都是轻松愉悦的。
甚至穿插在二人交谈声里的,马车车轮行驶的咕噜声,一时竟都显得格外轻松雀跃。
直到马车咚地一下停下,帘子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穆小姐,墨锭子长街到了。”
穆十娘才笑着向王炽青告辞,转身下了马车。
因记挂着家中母亲与七哥,穆十娘只朝王炽青挥了挥手告别,就步伐坚定脚步匆匆,转身直接进了大门内。
因此她不知道,直到她身影消失在大门许久,王炽青才轻轻放下了马车车帘,收起了那一双温和爱怜又忧伤的眼,冷冽地吩咐了一句。
“走吧。”
咕噜噜
高大马车重新行驶起来。
一路上瞥见马车监察属的标志,行人无一不如见到了阎罗般退避三舍。
顷刻间,长街上就只剩一片冰冷与肃杀。
比车外空气更为冷酷无情的,是车帘陡然被风吹起后,露出的盘膝端坐着的黑衣王炽青,一张清隽但淡漠无情的侧颜。
一个迥异于穆十娘眼里的他。
一个真正的他。
……
穆家。
三房。
一回到了家中,穆十娘就直奔穆三夫人的房间。
实在记挂着穆七郎的身体,穆十娘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今日七哥的药可用过了?”
“他情况怎么样了,烧可退下来了?”
大抵是关心则乱,在东暖阁内,面对镇国公与楚三皇子陷她于死地的陷害与岌岌可危的处境,穆十娘都可以从容淡定泰然自若。
此时她只是出门一会儿,没能亲自在侧盯着,就焦躁到胡思乱想地担心起了穆七郎身体。
“十娘放心,穆七郎很好。”
回答穆十娘的是一道如山泉般清越温柔的声音。
穆十娘眼睛一亮,脚步快了三分。
瞥见了端坐在床榻边,正用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轻轻收起金针的骆皓宸,穆十娘原本担忧的五官陡然就舒展了。
尽管再三克制着,她语气里仍难掩欢喜:“穆郎君过来了?”
“嗷呜呜”
一旁高大雪白的谛听,本还在被七豆梳着毛,闻言立即扭头欢快地扑了上来,将大脑袋窝到了穆十娘怀里,发出了撒娇的呜咽声。
好久没见仙女姐姐了。
贴贴。
“穆七郎君需要施针,徐将军也需要药浴。”一把薅住了谛听的后脖颈,硬生生将它拽得离穆十娘远了,骆皓宸单手优雅地合上了小药箱,声音温和地道,“骆某人恰好有时间,便亲自走了这一趟。”
他本就有一张格外清冷如高岭之雪的好看面庞,露出些微温和浅笑时,更给人一种温柔沉溺的深情感,让人迷醉得挪不开眼。
“穆姑娘今日进宫,一切可都还顺利?”
……
被谛听一个后橛子踢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听到了骆皓宸这一番话的七豆:……
他忍不住狂躁地接连吐槽。
作为名扬楚夏两国的佛医圣手,邀请郎君您看诊的人能从楚京城派到夏都,每日接到的请帖都能用三个大筐装,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都忙不完,您怎么每次遇上穆姑娘就有时间了呢?
还有你个大白眼狮子!
他们明明前两天才来了一趟穆家,当时你也是这么呜咽呜咽地撒娇,说着想你想你贴贴的。
怎么忘得这么快?
但他的一番吐槽并没有能够出口,因为不知何时,拿着小药杵捣药的傲霜突然站到了他身旁。
她望着骆皓宸与穆十娘二人,双手捧着面颊,眼神放光,浑身冒着粉红泡泡,压抑地发出了小声尖叫。
“天啊,实在太甜蜜了!”
“你需要时,我永远都有时间。我宣布这就是喜欢的最高境界。”
她转头望向了七豆,“七豆,你说是吗?”
被面颊圆圆、眼睛圆圆、连头上发髻都是圆圆的,整个人如清澈小鹿般的傲霜,用如此期待的眼神望着……
七豆陡然换了一张肃然面庞,义正词严地附和道:“我非常认同。一个眼神里永远有对方,一个永远努力奔赴向对方身旁,两个人永远都在互相为对方着想。”
“郎君与穆姑娘果然是天造地设的天作之合。”
双眼陡然再迸发出璀璨光彩,傲霜猛地握住了七豆的双手:“七豆小兄弟,你说得对。”
“是我目光短浅了,榆木疙瘩果然也是能想通的。”
榆木疙瘩七豆:……
天造地设的天作之合的穆十娘与骆皓宸,并不知道身边的人都在想什么。
二人只是在短暂对了一个眼神,就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
“多谢骆郎君关心。十娘一切都好。”穆十娘首先垂眸,羞怯地咬着唇道:“入宫后,镇国公给我找了一些麻烦。但好在我提前有所准备,顺利地应付了过去,并让他们付出了一些代价。”
“总的来说,还是十分顺利的。”
然后她看向了病床的方向,语气流露出几分担忧,“至于徐伯伯,就还得拜托郎君了。”
……
徐伯伯指的是徐毅。
正如王炽青所做的,穆十娘在东暖阁面对老皇帝时,关于徐毅的情况回报,也是九分真一分假。
徐毅借口称病不出,瞒着所有人,单骑从许州城奔赴楚京城,只为参加穆老爷子的葬礼为真。
通州城凌江县连日暴雨,冲垮了山路旁几座大山。
徐毅因着急赶路,决定铤而走险,被埋在了山石下也为真。
被压在崩掉的山石下后,徐毅被当地百姓挖出来后,被当做是一具无名男尸,安放在了凌江县的义庄也为真。
虚假的是……徐毅没有死。
他只是陷入了昏迷。
穆十娘是在穆七郎回来的当天晚上知道这件事的。
当时穆七郎吃过了骆皓宸的药,浑身的高热褪去了不少,人也渐渐有了些许神智。
虽然仍只会如稚童般,简单重复着‘唔、唔、唔’数个音节,眼神却明显已恢复了清明。
眼瞧到了希望,穆三夫人与穆二奶奶、穆四奶奶当即差点喜极而泣。
她们立即在穆七郎急切的呜呜呜声中,派人准备给穆七郎熬药换衣,忙前忙后地照顾着穆七郎的生活起居,盼望着穆七郎能早日恢复。
穆十娘却察觉出不对劲。
她上辈子跟着骆皓宸照顾过许多失智患者,知晓这些患者发病时的状态。
他们会疯疯癫癫、会傻笑流口水、会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却很少会如此执着地重复一个字眼,仿佛……
要传递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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