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磨磨蹭蹭的跟在方太乙后面,朝弄玉轩走去。
边问着他与初一相遇的情形,以及小昭和苍术他们在江南生活的是否习惯。
方太乙低声说着,说到有趣的地方,不由也露出会心的笑容。
“留王真是个有趣的人,以前倒是我自己误了自己,只在这深宫中,以为他与贵妃娘娘一样,处心积虑只为夺取王位在演戏。”
说到最后,方太乙下了结论。
安素咽口口水,吮鼻子,朝他翻个白眼。
方太乙红了脸,垂下眼,低笑:“娘娘,卑职自有分寸,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怠。”
“其实有时候,敌人未必就不是朋友,更多的时侯,敌人才是唯一了解你的朋友。
因为要成为敌人,就必须像你说的那样,知已知彼才行。“安素有些怅然的口气。
方太乙不理解她的话。
安素的面色却因为这句话增了许多悲伤的颜色。
本来充满着欢乐的双眸也暗淡下去。
方太乙咬了自己舌头一下,恨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不该提起的话题,若她伤感。
“娘娘,我告诉你一个笑话罢,初一嫁过来头一天,我爹高兴,硬是要下厨去亲自做个拿手菜,可他喝多了,硬是把糖当成盐,做了一碗甜骨头汤,初一一个新媳妇,又不好不喝,到现在还怪我呢,娘娘你说好不好笑?”方太乙搜肠刮肚的想起个笑话来,说与安素听。
安素一听一向正经的方天卦竟然亲自下厨,还在新媳妇面前丢了这天大的脸面,那样子想想就好笑,不由开怀大笑起来,朝方太乙甩着手帕,几乎笑弯了腰。
“哎,方太乙,我好想亲眼瞧瞧你爹那张尴尬脸啊,说实在的,我见他时,他总绷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从未见他笑过呐。”安素笑道。
方太乙笑的甜:“现在天天笑,从来不烧香的人,竟然也烧香拜起佛来,娘娘你猜,他可拜的是什么?”
安素翻白眼,一付傲娇气:“切——,这个我可知道,拜送子观音,早日给他添个孙子呗。”
方太乙竖起大拇指,点头笑:“娘娘果然是娘娘,好准头,可不正是这样,却还拜了一件事,差点把偷听的初一笑死,
他老人家求送子观音念在他这些年治病救人的份上,一下送他两个孙子,省得让儿媳妇遭两次罪,说是生个孩子是要脱层皮的。”
安素心头一热,感动起来,怪不得方太乙是个独子,老爷子自夫人死后,再不另娶,看来也是个情种。
安素替初一开心。她真是嫁去了好人家,她的下半生一定幸福的要死。
一向不多话的方太乙,竟然跟她说了这许多话,却又句句不离初一。
他们一定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罢?
安素贝齿半咬着唇,盯着走在身侧的兴高彩烈说着话的方太乙,一时走了神,脚下一歪,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方太乙忙伸手去拉她。安素拽一把他的手没拽住,整个人往他腿上倒去。
方太乙忙屈下膝,伸手去接她。
手没接到,安素的脑袋却实实的撞到他脸上,正撞到眼眉处,撞出一包眼泪来。
安素爬起来,顺势拉起他来,拿帕子过来与他擦眼泪,笑道:“坏了,这要让初一见了,还不得恨死我这个主子,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将你撞成这样。”
“不会,不会,初一是个贤慧的,再不会错怪娘娘。”方太乙连连摆手,眼泪都顾不得去擦。
安素嘻嘻笑起来:“这还了得,我不过白说了初一一句,你便这般心疼起来,真正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当心我心中妒火起,抢回初一来。”
方太乙擦了把眼泪,正要回话。
只听弄玉轩的台阶上传来幽幽的一句:“你们俩,倒底是来为我瞧病的,还是打情骂俏来的?”
安素听着那如地狱鬼魂传来的声音,心中叹口气,住了笑,严肃了面色。
听这声音,安素便知道,方太乙不是疑心重,是真有这么回事。
“姐姐,才刚在林新那里…。”安素抬头瞧向她,打算说句话,缓解下气氛。
可这一抬头,话便噎到了嗓子眼里,眼睛便直起来,大声吩咐方太乙:“你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救人啊!”
愣在原地的方太乙方如梦初醒般的奔了过去。
弄了一身血的刘则,一手攥着刀子,另一只流着血的手腕子挥动着,叫:“不用你管,让我去死,我死了,你们岂不都开心,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死,我自己死了,正遂了你们的心,你们该开心不是!”
边叫着,边往院子里跑,手中的刀却又向腕子上割去。
方太乙跑上台阶去追她,一个不小心,磕到台阶上,被身后的药箱子一坠,踉跄两下,竟滚下台阶来。
正滚到跑着的安素身边。
安素忙跪下,去扶他。
方太乙却自己爬起来,摇头说没事。
安素捏了下他腿上腕子上的骨头,心知他是真的没事,方放了心。提着裙子上台阶来去追刘则。
刘则正在院中央,挥舞着刀子,练着贵妃醉酒。
见安素提着裙子进来,冲她嘿嘿一乐,提着刀子便冲过来。
跑的气喘嘘嘘的安素眼瞧着那亮晃晃的刀子朝她的面门而来,心想着要躲,那腿却软了,只是挪不动。
正危急,只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刘则手中的刀“当”一声落地,整个人摇晃两下,软绵绵的倒地,死了过去。
临风收回手中的剑,过来扶安素起来,上下打量她一眼,开口:“娘娘,没事罢?”
安素惊悸的摇了摇头,喘了口粗气,坐到地上,兀自拍胸脯。
“娘娘,我去叫太医来。”临风瞧一眼瘫在地上的刘则,轻声道。
“太医,太,太医滚到台阶下面了,你来时没瞧见?”安素指指身后的台阶。
临风哏了哏,他听见这边乱嚷乱叫,又有安素的声音夹在里面,
心中焦急,从墙上直掠进来,还真是没注意门外还有个人。
方太乙背着药箱吭喔吭喔的走进来,一瘸一拐的,灰头土脸,崭新的大红喜服也沾了灰,不新鲜了。
临风瞧他这狼狈样,不由也乐了,伸手指着他笑:“方太乙,你怎么瘸了?新婚妇人太猛,受不了了么?”
方太乙本来皱成苦瓜的脸,更变成了苦瓜的苦瓜,瞥他一眼,嘟囔:“你这能叫人么?好好有路你不走,非要窜墙头,你这人是猫托生的罢?”
“我要是猫托生的,那你就是美人托生的,走个台阶都能摔个狗吃屎,不过是娶个媳妇,腿脚都使软了?”临风又打趣他。
方太乙说不过他,瘪瘪嘴,蹲下身,去瞧刘则的伤势。
安素坐在地上瞧着他们斗嘴。
她进宫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些人像今天这样欢乐过。
每个人都绷着脸,绷着神经,闷闷的过。
就是笑,也不过是脸上笑心中苦。
可今天,他们脸上的笑分明是快乐的。
他们都是朋友,只有真正是朋友的两个人,才会为朋友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方太乙成亲,娶了自己想娶的女人,他是幸福的。
作为他的朋友,临风仿佛也跟着幸福起来。
跟着幸福起来的不止是他,还有安素,有明月,想必也有留在江南不能回来的马宝来、小昭,苍术他们…。
方太乙打开药箱,拿出诊具,将刘则胳膊上的伤口清洗干净,叫过张让和丁当等人,将她搀进屋中,扶到榻上躺了。
方才找出一干应用等物,与她清理缝合伤口,却边慢吞吞的念叨:“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对自己这么狠?”
刘则已经醒了,也许是失血过多,没有力气再闹,也许是心累了,不想再闹,只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呆呆的望着屋顶,不言不语,傻了一般。
安素拍着身上的尘土,本想走回去。可想想才刚刘则手中那明晃晃的刀,又不放心把方太乙一个人留在这里。
便拖着临风走进屋,想看看方太乙需不需要帮忙。
方太乙戴着硕大的口罩正低头认真的缝着伤口,并没有查觉他们进来。
而刘则那又失神的双眼早已经不再盯着屋顶,而是痴痴的盯着方太乙的脸。
安素倚着门立住,再没有往里走。
再坏再想向上的的人,心中也是充满了对真爱的期许罢?
明明知道得不到,却不甘心,她每次叫方太乙来,心中也该是充满了对真爱的向往罢?
安素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没有进去,又走出来。
她再不喜欢刘则,却被刘则这种对爱情的执着感动着。
“娘娘小心脚下。”临风边说,过过来扶住他的胳膊。
安素仰头望着那张绝美的脸庞,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应该像方太乙那样幸福才对。
她现在该做的事,就是早早让他幸福才对。
“临风,我的腿好疼,好像摔破了。”安素轻轻说道。
临风单膝跪下,将剑顺到腿边,笑道:“娘娘,我背您回去罢。皇上回来瞧见了,又该心疼了,方太乙呀,这个假算是不用请了,少不得又是一顿骂,没有照顾好你。”
安素趴到他背上,咯咯笑了一声:“让他成亲也不告诉我,害得我连礼物都没准备一份。这也他该。”
临风背起她来,跟着笑:“娘娘,这就是你的不该了,人家新婚燕尔,正你侬我侬,我们这么做,太不应该了,还是求皇上开恩,放他几天假罢…”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成亲的人是欢乐的,成亲的人的朋友也因为成亲的人而变的欢乐。
可这世上,有人欢乐,必也有人恨。
躺在床上的刘则,虽然没在气力再胡闹,可她的眼睛是好使的,她的耳朵也是好使。
他们在她面前的欢笑,都变成了她心中的尖刺,他们每笑一声,那尖刺便将她的心刺出鲜血来,
她的心已经变的破碎不堪,血流干了变成黑色。
没错,如果说以前,因为对方太乙那点不切实际的爱,让她还留着一分善良的话,
那么从此以后,她的心,除了黑,再不会有别的颜色,再也不会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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