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钺生第一次见纪清和,是在水乡乌镇。
烟雨蒙蒙的老街古巷,水汽氤氲,雕栏画舫。纪清和手里端着泡泡水,站在对面的阁楼上吹泡泡。
彩色的泡泡给水墨般的庭院增添了几分色彩。
那时的兰钺生十三岁,纪清和六岁,他大她七岁。
七岁,也就是说,兰钺生刚步入青春期,对爱情已有了朦胧的猜想,而纪清和还只是个穿着公主裙,扎着小辫子的小丫头。
一见钟情吗?
不,不。
不是这样的。
当时的兰钺生,因为家族关系,不得不被当做人质放在国内,那时的他被困在一座阁楼上,自己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虐待惨打之下,兰钺生的性格发生了扭曲和转变。
原本阳光开朗的小男孩,渐渐成了阴郁,冰冷的怪物。
他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他跑了之后,他母亲该怎么办?
这是属于家族内派纷争,他羽翼未丰,想要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一忍再忍。
儿时的兰钺生,头顶一片黑暗。
纪清和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他的视线。
刚开始,他只是贪恋她那抹无忧无虑宛如灿阳般的微笑,那是他所羡慕而毕生不能拥有的。
小孩子总是对美没有任何抗拒力量,无异,兰钺生是美的。
他美的像是一幅画,高贵,优雅,却带着邪气和阴郁,愈发撩人心弦。
诚然,年幼的纪清和根本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这个哥哥长的很漂亮,她很喜欢。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感觉到他对她的喜爱。
那段日子,是兰钺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和她就隔着一条窄窄的老街,两人站在阁楼上说着悄悄话,更多的时候,是纪清和说,他听。
不说话了,纪清和就吹泡泡给他看。
从小丫头一点点的叙述中,兰钺生得知,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的家在北城,这里是她外公家。
小丫头只来了一个暑假,很快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直到后来,他终于坐上兰家家主的位置,彼时的他刚刚二十三岁。
偶尔想起记忆中那个女孩,他的心会不觉变得柔软。
有次,他终于决定,回国去找她。
再次见到,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千娇百媚,眉眼之间是独属于她的自信与傲气。
那天的兰钺生在学校湖边静坐两个小时,尔后起身,连夜坐飞机回去。
之后他再没有关注过她,但有下属会不断送她最新的照片过来,那些照片他看了之后就收起来了。
私心里,他并不想叫任何人看到她的样子。
直到后来,他二十七岁,母亲开始介绍世家贵族女子给他,催促他的婚事,眼前却浮现出那张清冷傲气,却带着娇憨纯真的面容。
那一刻,他的心狠狠一震。
兰钺生不是圣人,自然也交过女朋友,他身边的女人如云似海,久而久之,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得知自己心意后的兰钺生,又回国了。
这一次的他,是想动手杀了纪清和。
从十三岁囚禁后的饱受折磨,到他一路披荆斩棘坐上这个位置,早就练就了心狠手辣,残暴嗜血的心。
要成为一个最成功的家主,就不能有任何软肋。
兰钺生觉得,纪清和很有可能成为他的软肋。
为避免祸事发生,不如趁早掐掉。
他确实动了杀意,可是在最后一刻,他的脑海中突然跳出小时初见,她趴在楼上,隔着长长的老街,在雨中与他对望时的那抹笑容,好奇中带着善意。
鬼使神差,他松开了手。
落荒而逃。
回去之后的他就病了,那场病来势汹涌,彻底压垮了他。
身在高位,看似风光无限,掌握着生杀大权,实则可悲又凄凉,比如兰钺生,连一场病都不敢生。
只因彼时的他掌握着整个欧洲市场的经济命脉,更是兰家少主,有多少人要靠他活命,又有多少人想要拉他下马。
他,绝对不能出事。
兰钺生的病,不是在身体,而是在心理。
幼年惨无人道的遭遇,使得他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在接受治疗之后,病情已然好转。
就连他的主治医生,也以为他好了。
在心理医生将兰钺生催眠之后,他沉默半响,尔后对苏醒过来的兰钺生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你们的祖先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堵不如疏。你中毒太深,她是你唯一的解药,唯一的办法就是顺从心意,同她结为夫妻。”
在他催眠之后,才知道兰少对那个小姑娘的执念竟如此之深。
这是好事,也是灾难。
那次的谈话无疾而终,兰钺生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生活,做回了那个阴险狠辣的地狱王者。
三年后,兰钺生三十岁,纪清和二十三岁。
她同宋司晨结婚了。
兰钺生听着属下带来的最新消息,冷笑一声。
兰钺生此人,但凡是他想要的,不择任何手段都会得到。
倘若得不到呢?
那便毁掉吧。
就是挫骨扬灰,也不能落到他人手上。
对于纪清和,既然他不想要,宋司晨他又凭什么拥有她!
婚前那一晚的设计,他一早知晓。
蓝星要通过报复她来阻止这场婚事,最简单致命的办法,就是叫纪清和清白名声尽失。
可惜,蓝星运气不好,遇到了兰钺生。
原本是不三不四的路人甲,便成了兰钺生。
那晚的兰钺生并没有要纪清和,他也只是配合蓝星做足了戏之后,将一沓暧昧照片送到蓝星的桌子上,其他监控视频被尽数销毁。
宋司晨还是娶了她。
也算在意料之中,兰钺生笃定,这段婚姻,迟早会破裂。
谁都不会想到,沈含佳其实是兰钺生的手笔。
左右不过一个替身而已,既然可以将这池水搅得更浑,何乐而不为。
两年,整整两年,兰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煎熬。
他终于承认他在这十几年来始终不肯承认的事情,那就是,他中了一种名为爱情的毒。
且毒入肺腑。
唯一可以治他的人,是纪清和。
兰钺生的心理医生,曾这样劝诫过兰钺生,他说,“你对她的爱已达到了病态的偏执,过犹不及,终究会两败俱伤。”
伤不伤的,他不管。
他只知道,他今生唯一后悔的是,当初不该放任纪清和同宋司晨在一起。
事已至此,那便等等吧,不急。
有些人,有些事情,不是不动手,而是时候未到。
世人说兰钺生做事犹如杀人,刀起头落。
还有一种,就是温水煮青蛙。
他会布下一张大网,慢慢叫你包围,在你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悄然中计。
但这些,都不是最准确的形容。
兰钺生最擅长的,是攻心。
他用两年的时间,叫纪清和对宋司晨近十年的感情彻底破碎绝望,心死如灰,并且自愿离去。
不动一兵一卒,宋司晨就可以轻轻松松的从纪清和的心底抹去。
在两人离婚的那天,兰钺生知道,该他上场了。
令人惋惜的是,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子,对感情并不擅长。
纵然他交过一些女友,但都是那些人想着如何去讨他欢心。
想要兰钺生讨一个人欢心?就算兰钺生愿意,也要看那人敢不敢要!
因此,对兰钺生来说,纪清和是他第一个讨好的人,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事实上,这个小丫头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否则他不会连连失败,迄今为止在她的心底连个影都没落下。
怀柔政策走不通,只能铁血手腕。
兰钺生勾了勾嘴角,叹气,为什么别人娶了媳妇就轻而易举,到他这里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掐灭手中的烟,起身往外走去。
这样也好,就当是两人之间的乐趣了。
……
纪清和被兰钺生带回家之后,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在楼下等着兰钺生。
见他下楼,纪清和起身,语气淡然,仿若之前撕心裂肺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感谢他,“多谢兰少。”
兰钺生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尔后移开,淡的几乎叫人感觉不到。
见他不说话,纪清和只好开口,“时间不早,我先告辞,改天有时间我再专门谢你。”
兰钺生点头,算是默许了她的话。
纪清和无处可去,只能回碧桐书院,去周嘉嘉那里。
外面还在下雨,兰钺生便叫波子开车送纪清和过去。
待人走后,兰仲纠结半响,还是问道,“兰少,您为什么不把人留下?”
兰钺生闻言,笑了,缓缓说道:“姜子牙用直勾都能钓上鱼来,这件事,不急。”
他笃定,纪清和会自动上门来找他。
届时,便可以收网。
纪清和回到碧桐书院的时候,周嘉嘉并不在。
她手机没充电,刚连接电源,打开手机,短信和未接来电如潮水般涌来。
宋司临,莫婉,周嘉嘉,宋司晨也打过电话,还发了短信,除此之外,便是圈子玩的好的那十几个人。
她一条一条看下去,最后给周嘉嘉发了一条短信,报告平安。
此时周嘉嘉不在这里,肯定是去了宋司临那里。
昨天爆出那么大的新闻,宋司临肯定也不好受。
很快,周嘉嘉便回了电话过来,说她现在马上回来。
纪清和拒绝了,说她一个人可以。
最后周嘉嘉只好妥协,告诉她厨房有她一早就熬得粥,叫她吃了饭再去睡一觉。
挂上电话,纪清和眼底有些潮湿。
周嘉嘉看了新闻断定她会来这里,也知道她没吃饭,便熬了粥给她。
至于纪家,纪清和想都没想。
只因她不敢想。
身世所带来的真相,将她的心戳的千疮百孔,连呼吸一下都抽筋拔骨。
现在,她只能忍着,不去想,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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