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明被戴果子推得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听不到孩童的歌谣声。他本来就是喜爱洁净的人,要不是为了破案,何至于一身湿滑还有微微的腥味。
等戴果子洗干净换了衣服出来,外面换了胡文丘在等他们出来。戴果子一看这小子谄媚的搓着双手,不知和身边的柳竹雪正在说什么。他一股子邪火,三两步走过去道:“你知道这位姑娘什么身份吗,把她晾在这里喝风?”
柳竹雪一点不想什么人都知道她是开封少尹家的姑娘,连忙给戴果子使眼色,让他赶紧闭嘴保密。
戴果子识趣的抬起手来,抓住胡文丘的后脖颈,滴溜溜给他原地转个圈:“主簿大人怎么说,顾公子过去了没有?”
胡文丘只觉着戴果子今天手劲忒大,让他都抬不起头来,老老实实的答道:“大人让我在这里等候顾公子的,他还没出现,你就来了。”难得在县衙里见到这么好看的姑娘,他一共才报了个姓名,来不及说第二句话,戴果子就出来了。
“顾长明这是要洗到天黑才肯出浴啊。”戴果子才手里教训了人,远远飞过来个布团正砸中他的脸面。他嗷嗷喊了两声,以为是什么脏东西,赶紧用手去拨开,方才发现不过是块擦脸用的面巾。
胡文丘偷笑着给迎面过来的顾长明行了个礼:“主簿大人交代,请顾公子沐浴后与大人再探讨一下案情,大人要升堂结案。”
“知道了,我再去看看尸体。”顾长明从戴果子手中抓回面巾,把双手又擦了擦。
柳竹雪看他举止清雅,行云流水般,明明才清理干净的人,又要一头扎进死人堆里,恐怕只有这位长明公子才会如此了。
“柳姑娘也还在这里。”顾长明冲着她点点头,柳竹雪下意识的把目光给移开了,被这样一双深邃的眼眸望着,会得面红心跳也是人之常情吧。这人如此好皮相,又是这样的能耐,柳竹雪以前在闺阁中听闻连那皇家的公主都有吵嚷着要下嫁给顾长明的。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了。
戴果子在旁边看着两人,活脱脱就是眉来眼去的架势。他重重咳嗽一声道:“不是要看尸体吗,走啊。”
胡文丘被戴果子的话给呛住了,去停尸房还要敲锣打鼓的不成,还有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也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了!
“你不用跟着过去的。”戴果子见柳竹雪始终不紧不慢的跟在旁边。“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特别是被水泡过,又放了好几天的死人。”
“我就跟你们过去,不进停尸房。”柳竹雪虽然留在县衙里,她发现离开他们两个人,还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所以还不如跟着。
“那个寸细早跑了吧。”戴果子揉揉鼻子,进来就没见着人。想想也对,寸细身上还背着偷盗的罪名,傻瓜才不跑,留下来蹲大牢呢。寸细往那西南边陲一猫,谁还会过去抓他,以后就像没事人一样了。
“门口坐着的那个。”顾长明遥遥伸手一指,戴果子脸上不好看,像是被人兜脸打了一嘴巴。这个该死的寸细居然不跑,笨的留在这里等着受活罪。
裘仵作和寸细一人一把竹椅,分成左右坐在停尸房门口。更好笑的是,面前还有一大张摊开的荷叶油纸,裘仵作撕下鸡腿递给寸细:“吃,有人许了我天香阁的好酒好菜,我估计能吃到这辈子闭上眼。”
戴果子斜眼看看身边的这个冤大头,裘仵作才是案子告破以后最大的受益人:“你们要吃就吃,能不坐在停尸房门口吃那么痛快吗?”
“孙主簿说了,不许在他看见的地方吃,我们要找到个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吃东西,实属不易啊。”裘仵作吃得一嘴油,还在那里掉书袋,气的人牙齿根发痒。
“寸细,我给你背一段话,你听听是什么意思?”顾长明一开口,戴果子傻在原地。要说有人听过这段话,那么只剩下他和顾长明。这一段正是绯衣少女落水之前念的长句。
顾长明显然看到戴果子脸上的诧异表情,他当时是死记硬背出来的,加上后面跟着绯衣少女入水,在河面上沉沉浮浮的,耽误了不少时间,有些细节可能糊对不上。等他背了一多半,看到寸细脸上茫茫然,像是没听懂他说的这些。他又见戴果子的嘴巴动了动:“你是不是也记得这个?”
他没有要为难戴果子,毕竟此事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要是戴果子能够记得一星半点的,那就最好不过。
戴果子点了下头道:“当时她说的时候,我看你就很慎重的样子,所以给记了下来。”
顾长明眼睛比星子更明亮:“都记下来了,你都记下来了?”
戴果子笑着一挥手道:“天底下只有长明公子才能过目不忘吗?”他摸摸嗓子,再开口的时候,学那个绯衣少女说话的声音有九成相似,连那些压根听不懂的叽里咕噜也都学得有模有样。
顾长明知道他有如此能耐,却比自己想的更惟妙惟肖,几乎要替戴果子鼓起掌来。戴果子偷偷觉着自己胜过了长明公子一次,脸上眼中都是神采飞扬,等他都背完,几个人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的还是寸细。
“让我想想啊,这不是我们那里的家乡话。”寸细看到大家失望的样子,连忙又补了一句,“但是也离得不算远,大概能够听得懂。顾公子背的时候,听着拗口,等戴捕快一说,我就明白了。这是祈福的句子。”
“祈福?”顾戴两人异口同声得喊了出来。
“对啊,祈福,感谢上苍,风调雨顺,你们汉人应该也会经常说这些吧。”寸细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完全翻译过来的话,你们再说慢些一句句的,我可以复述的。”
“你不会同我们玩笑的吧,听不出来就瞎扯!”戴果子的口音又变回来了,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你给我来个风调雨顺。这又不是大旱的季节,需要少女求雨!他本来就不能完全相信寸细,扑上去把人拽着衣襟提起来,“你知道主簿大人还等着听消息的,听不懂就说听不懂,不要胡搅蛮缠。”
寸细的武功其实在他的之上,这时候也不乐意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们可以先把我说的记下来,回头总能再找到另个苗疆人,问问是不是同样的意思。我有足够可以跑路的机会,都留在此地等你们,我没有必要撒谎。”
“果子,放他下来,我想他说的是真话。”顾长明见寸细双手紧握,要是戴果子再不放手,两个人能够当场打起来。
“他说祈福,求雨!”戴果子的眼底都爆出血丝了,小爷这么辛苦奔波来去的,一双腿都差点不是自己的,不要听什么求雨。
“只是祈福,没有求雨。”寸细也是和他硬扛上了,“你再问我十七八遍还是一样的结果。人都死了,就不许祈福了吗?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说好话的吗!”
“都够了。”孙友祥在前堂等了又等,不见人回来。他也坐不住索性过来看看,是不是尸检又发现新情况。一来看到戴果子和那个苗族人扭作一团,这不是胡闹吗!
孙友祥才是父母官,他一声怒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用手指着戴果子的脑门,不许其开口。寸细被顾长明一个眼神给镇住了。顾长明踏前一步,把最后见到绯衣少女听闻的,加上寸细刚才分析的,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孙友祥。
“孙大人,我与戴果子亲身在案发现场,没有人胁迫,受害者更没有任何的痛苦。要是和寸细说的,是祈福后选择水葬,倒是很说得过去。”顾长明知道戴果子在气什么,他一直以为死去的女子都是受害者,一心要为其寻出真凶。如今查案的反而被受害人戏耍了一样,那种憋屈让顾长明心里也不太舒服。
“五个人肯定都不是本地人?”孙友祥听顾长明说得条理清晰,非常明朗,“只是因为宗教信仰的理念不同,才会巧合选择在曲阳县附近的通天河水域,自杀水葬?”
“差不多就是孙大人说的这样。”顾长明明白孙友祥急着盖棺定论的心情,一旦把这些供词写进呈给上官的奏章中,身为父母官的失职就变得微乎其微。他也知道孙大人是个好官,那么让其继续留任在曲阳县才是最好的结果。
“本官如果这样陈述案情的话,顾公子是否愿意落款做个旁证?”孙友祥对顾长明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还有这个寸细在裕景将军府中做下的案子,我另外再写一封信,请将军给他从宽处理。”
“孙大人与裕景将军也有私交?”顾长明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寸细偷盗出来的东西尽数归还,这次破案也算是尽心尽力。要是再加上孙主簿求情,多半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点点私交,本官与令尊不也有那么一点私交?”孙友祥听他都认可,心口一块大石,终于轻轻落了地,“既然如此,本官写了陈情奏折就算是结案了。”
顾长明轻点头,回过身去,看到柳竹雪还停在原地好言相劝,想安抚好戴果子的暴躁。
柳竹雪忽然脸色一白,用手捂住自己口鼻,身体摇摇欲坠。没等顾长明返身赶过去,戴果子单膝跪地,半托半抱住柳竹雪,怒喝道:“老裘,你快来看看,她怎么会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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