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明的瞳仁颜色瞬间变得更黑更沉,眼见着食指就要碰到墙壁。香香猛地跳起来抱住了他的手指,又在他的指尖用力咬了一口。顾长明当然不会伤害到香香,瞬间把手收回来负在背后。
与此同时酒保回来,手中是红檀木的托盘,青瓷醇酒,走得近了香气更加浓烈。大概是看出顾长明眉宇间的一丝不悦,酒保连声招呼道:“公子,美酒需要耐心方可。”
顾长明知道香香已经顺着他的衣袖钻进去,安顿如家一动不动了:“无妨的,这就是你们酒坊中最好的酒?”
酒保朗声笑道:“公子这话听着外行,世间没有最好的酒,只有最适合的。便是宫中的琼脂玉液如果不合公子的口味,也是一样不喜欢的。”
“有些意思。”顾长明没想到这样一个酒保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双眸在三只酒杯上一扫,“我应该先喝哪一杯?”
“公子,喝酒还是要随意些才好。”酒保把托盘放在桌面上,“有人喜欢空口饮酒,有人喜欢添些小菜,更有人喜欢配着最新鲜的瓜果下酒。我们这里只提供美酒,其他的只能委屈公子回去后自行准备了。”
香香应该是闻到酒气,未免有些小小的骚动起来,爪子在顾长明的衣袖中抓出声响。酒保的耳朵甚好:“公子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我初来乍到的,哪怕有什么声音也应该是你比我更清楚吧。”顾长明的另一只手在背后抓住香香,在毛茸茸的后背点住。香香果然很快又安静下来。
酒保的脸色有些古怪,嘀咕道:“这每天打扫的干净,怎么还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进来。莫非是跟着前天进的那批粮食一起混进来的?”
顾长明微微一笑,果然还是把香香当成了耗子,只是这只耗子多少有些本事。
“公子,先品酒再慢慢决定,着急不得。我先下去有些要紧事情处理了。”酒保的笑容不减,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弯身慢慢退了出去。
顾长明举起其中一只酒杯,不过寸许大小,薄瓷半透明被酒色一印仿佛透出鲜明的绿色。酒杯在手指中轻轻晃动,顾长明的眼睛微眯,这个酒坊必然是有些古怪,杯中酒是喝还是不喝?
他将酒杯凑近到了唇边,刚要碰触到酒水,脑中灵光一现。方才一进来,就有种全身不适的感觉,凭多年在案件中奔走的直觉,顾长明的手几乎是不听使唤,自行出击,中途却被香香给阻拦了。
墙壁上的那一点,他知道是什么了。顾长明一旦解开眼前的迷障,当即一甩衣袖把香香又给放了出来。
香香在桌面的三杯酒中转来转去,重复绕圈想停都停不下来。顾长明看着有趣,在它的小脑袋上一按:“你不会还是只有酒瘾的吧。”
香香似乎在做什么选择,而且还是犹豫不定的那种,最终停留在靠右的酒杯边,再不动弹了。
“你是想让我喝这一杯吗?”顾长明有意无意的半合眼,不让眼底的晶光看穿墙壁上那个可以窥视屋中人一举一动的小洞。既然要演戏,自然欢迎有观众了,“还是说你想喝这一杯?”
香香绕着酒杯转了两圈,又回到桌角离顾长明最近的位置,专注的看着他。顾长明十分豪迈的举起那杯酒,这一次没有犹疑,仰起脖子一口饮尽杯中酒。
美酒醇厚如丝缎,虽然香气浓烈又没有丝毫辣口的违和感。顾长明缓缓放下酒杯,让酒香先在唇齿间滚动,再顺着喉咙流淌下去,所经之处仿佛都沾满了酒香,舍不得开口说话,生怕泄了气破坏了其中的美好。
“公子,我回来了。”酒保一看桌上三杯酒,再看桌角站着的香香,眼中一闪很快又被掩饰下去,“我说怎么听到吱吱声,公子早说是公子带着的小宠就好,我担心闹耗子出去一通好找。”
“就要这种酒,送十坛子到城东顾府。”顾长明不想在此久留,至少不是今天。“一共多少酒资?”
“公子稍后。”酒保又出去一次,随后双手捧着新书写的账本,翻开给顾长明过目,“十坛酒一共是这个数。”
顾长明扫过一眼,价格不菲,与酒的品质相比又觉得非常合情合理:“到府上再结算,我还要出去转转,你们明天送来就是。”
“城东顾府。公子放心,明天一早肯定送到贵府,绝对不会耽误府中的喜事。”酒保合起账本又问道,“公子的小宠也喜酒?”
“它又懂得什么,不过是略通人性又长了一副机灵聪明的样子。”顾长明说着把香香拎起来,“还不是一只混吃等死的小畜生。”
酒保附和着干笑了两声:“既然公子别无他事,我就送公子出去。”
“也好。”顾长明跟随在酒保身后,刚走出几步,手指一松,香香囫囵滚落在地上。像是只灰扑扑的毛团子,酒保刚想要弯身去捡起来,目瞪口呆看着香香用极快的速度已经飞扑而出,再一眨眼的功夫,怕是连小影子都找不见了。
“公子,你的小宠。”酒保顿时慌了阵脚,“这,这是要去哪里?”
“它到了新鲜陌生的地方喜欢到处看看,有时候连我都不知道它去哪里了。你也看到它跑得这么快,一般人压根抓不住的。”顾长明始终在留意酒保的各种表情变化,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酒保压抑不住惊慌失措,五官在瞬间狰狞扭曲:“公子稍等,我去把公子的小宠找来便是。”
顾长明早就发现,任凭是谁在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容易打破自己的刻意的伪装。酒保刚才一直说的很正宗的开封官话,刚才那一句不经意的卷了舌头,说得又是飞快,听出其中的外乡口音。
连方言都是假的,这个酒坊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顾长明脸面上波澜不惊的:“那就有劳了,我这只小宠平日就不太听话,本来有个竹哨能召它回来。最近正好是一年之中的动情期,便是再吹竹哨也是无用了。”
他假意还在絮絮叨叨的解释,酒保早按捺不住将他随意抛在长廊中,顺着香香跑掉的那个方向去围剿了。
顾长明听酒保方才的话,肯定是会找到小宠的,但是找到的时候是死是活,就不是谁能够做主肯定的了。
城西坟场,柳竹雪的武功明明高出戴果子一头,这会儿大半个人却被戴果子塞在身后,不许她轻举妄动。
“果子,你刚才说听到了什么?除了风声还有什么?”柳竹雪嘴里一直说不怕坟场,不怕死人。毕竟是个大姑娘来的,要是戴果子说听到哭声的话,她整个后背都要发凉了。
“我好像听到狗叫,而且还是很大的那种狗。”戴果子的话音一落,躲在他身后偷偷往外张望的柳竹雪动了。
叮的一声,融雪剑出鞘,柳竹雪连头都没有回,反手向着身后一剑劈下,身体急速后退,后背撞在戴果子怀中,两人一起蹬蹬蹬的倒退了十几步。
戴果子差点收势不住,刚要发问柳竹雪是发生了什么。一抬眼,答案就在面前,一条站起来能有齐胸这么高的大狗正恶狠狠的看着他们,长舌头露在外面,口水不停的往下滴。最要命的是,一双本来应该干净的黑眼睛,完全变成了浑浊的暗红色。
“这只是不是九皇子府里养的,咬了主人又逃出来的西域犬?”戴果子暗暗骂了十几声,这哪里是狗,外面的大尾巴狼都没这么凶狠的。
“开封府要是有别家养了这么大的狗,早就带出来炫耀了,不会扔在坟地不管不问的。”柳竹雪听到大狗嗓子底发出的呼呼声,这是犬型兽类在要攻击对方之前发出的警示。而且刚才带起的一阵风中,有股血腥味的恶臭,显然是从狗身上散发出来的。
“咬了人还能跑到坟场,又活了这么久不死。”戴果子啧啧做声,脑中浮现出一个骇人的想法。这么大的狗,平时一顿肯定要吃不少肉。在九皇子府上的时候,便是吃太多也养得起,九皇子肯定是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的。
现下这只狗独自活了这么久,看起来也没有消瘦又是吃什么在维持?戴果子的目光下移,看到狗爪上满是泥土,像是刨了不少土,而且还刨了好些天。
“天哪,果子你看!”柳竹雪看到了大狗后面的坟地,有两块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连墓碑都被推倒在一边,不像是一般人会做出来的事情,“是谁把尸体都给刨出来……”
柳竹雪的话没说完,自己先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傻了。这里目前看除了他们两人就剩下这只罪魁祸首的大狗了,会刨地本来就是狗的天性。
把地底下的尸体刨出来以后,肯定不是为了查案,而是为了果腹。
“果子,它吃人的,吃尸体吃死人。”柳竹雪的声音越发尖细,像是把在坟场上空扯开一道裂缝。
与此同时,大狗的前爪在泥地上刨动两下,后腿矫健有力的一蹬,带着血腥味的风卷,朝着两人扑来张开了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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