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很多时候要为自己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负责任。
蓝将军很郁闷,郡主千岁今日突然大驾光临左威卫府,此时在将军座上端坐着,高贵的腰杆子笔直的绷着,瞥一眼他,脸色不太好,嘴角有些扭曲。
他讨好地捧上茶汤:“阿娘请用茶。天这样热,阿娘有什么示下只管差人传话,怎么敢劳动阿娘亲自来呢!这一路风吹日晒的,可心疼死儿子了!”
阳城郡主哼了一声:“少给我灌迷魂汤!朝廷休沐,连二圣都上骊山散心去了,你有多少军务,一连三四天,竟忙得连家都不回?我再不来,恐怕连你长的什么样儿都忘记了。”
原来是阿娘想儿子了!蓝笙搓着手涎脸笑:“是我的不是,因着上月有不少公文积下来,正好趁着休沐把手头上的活都办完。下头人等了有阵子了,再拖着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你说得这样好听!”阳城郡主恼火道,“你端午那日说的话还记不记得?”
蓝笙挠挠头皮,心里自然是透亮的,少不得是那天他大庭广众下说和布暖定了亲的事。流言传播有着无比惊人的速度,郡主憋到今天才来问,已经是破天荒的了。
但他不能那么痛快地承认!他继续装傻:“我一天说的话可多,阿娘指的哪一句?”他做势想了想,“是姑父做寿的事?我答应了要去必定会去,阿娘何苦为这个专程跑一趟!”
阳城郡主瞪他:“你打量你打个马虎眼就能瞒过我去?你是我一尺三寸捧大的,就你肚子里那点小九九,我还不是看得透透的!你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说你和六郎家的外甥女定了亲,有没有这样的事?”
蓝笙翻着白眼看屋顶青灰色的瓦楞:“是哪个狗才散布的谣言!我说过这话?”
阳城郡主痛心疾首:“我当真白养了你,你就糊弄你亲娘吧!外头都传遍了,我还蒙在鼓里。前日托人保媒,人家竟问我,云麾将军年下不是要娶亲了吗,怎么还要说媒?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当我和你阿耶都死了吗?学起人家私订终身来!”
蓝笙被母亲一通斥责弄得张口结舌,来回思量了半晌,把他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也不难,只怕母亲知道了要讨后话。还不知道暖儿的意思,贸贸然妄动,惹得她反感了更不好解决。
“阿娘别急,听我说。”他舔了舔嘴唇,“那天是形势所迫,六郎不在跟前,贺兰敏之又虎视眈眈,我也没及细想,脱口而出的,当什么真呢!”
阳城郡主冷笑:“是吗?人家贺兰也未迎娶,他属意于她也无可厚非,你急个什么劲儿?”
蓝笙梗起了脖子:“贺兰名声臭不可闻,哪个女孩到他手上能有好结局?暖儿是六郎的外甥女,我不能坐视不理。”
母子俩开始斗智斗勇:“贺兰名声不好是真话,可焉知他就没有浪子回头的一天?或者他遇见了那个‘暖儿’,卤水点豆腐,一气儿就成了正经人也未可知。”
蓝笙对天干笑:“他能浪子回头,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阳城郡主不爱听他那些污糟的话,摆着弥勒佛一样地手道:“罢罢,我可不愿看见我儿子的脑袋成了蹴鞠!我只问你,初五宫里赏的东西哪儿去了?你别说扔了,说了我也不信。”
蓝笙左顾右盼着,心里琢磨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看看郡主千岁,满脸的得意,大约在想,孙猴子神通再大也翻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她动动小姆哥,蓝将军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蓝笙支吾吾了一阵道:“扔是没扔,我忘了放在哪里了,回头找着了再回阿娘的话。”
阳城郡主拿帕子掖鼻子,腕子上戴个满绿的镯子,水头极长的。她举起手来,一环碧波向上滑动,镶在了象牙一样的小臂上。
“这镯子不赖,才得的?”蓝笙哪时哪刻都是有闲情的,他靠过去看,觉得这东西要是戴在暖的胳膊上,八成会更好看。
郡主前臂勒得发胀,低头把翡翠镯子捋得松动了,缓缓道:“这是蓝家祖传的东西,往年都不戴的,箱子里压得久了怕失了灵性,还是要放在身上养着。你快些讨媳妇儿,这宝贝是要一辈辈传下去的,要不是你不上心,养这玉的何至于是我!”
他老实了,诺诺称是:“儿子记住了。”
郡主险些给他绕远了,她今天就是奔着沈家外甥女来的,说什么镯子!她正了正脸色,“我问你,你说的暖儿是谁家千金?姓什么?哪里人氏?”
蓝笙呆滞道:“阿娘问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阳城郡主没好气地斥,“你说做什么?我不管你那是不是句玩笑话,大男人家,既然公然说出口就要负责!对你自己,也对人家姑娘负责!你瞧瞧,”郡主右手的手背在左手手心里敲得啪啪响,“如今谁还给你说亲?你都放话出去了,全长安谁不知道你年下迎娶新娘子?你这么的耽搁怎么得了?你想叫我死不瞑目吗?等我躺在棺材里,连个戴孝的孙子都没有吗?啊?”
蓝笙被他母亲的一声“啊”生生吓了一跳,掰着手指头算算,阿娘才四十出头,离死且远着呢!
他说:“阿娘,那是几十年后的事,你想得也忒长远了些。”
郡主很想啐他,碍着这是他的衙门,边上还有丫头兵卒们,不好太不给他面子,按捺了半天才缓过神来,顺着气道:“别顾左右而言他!人家姑娘的身家你打探清楚了没有?”
蓝笙取了把蒲扇,别转过手刮喇刮喇煽着脊背,边道:“她是沈家外甥女,还要打探什么?”
“你也知道是沈家外甥女,不是沈家亲孙女!哪有结亲不问出处的!”阳城郡主训了儿子半天口干舌燥,呷口茶,军中的茶汤又苦又涩,她慌忙搁下了,心道儿子可怜,就喝这样的劣等茶叶,过会儿打发人送点上好的来。
蓝笙半张着嘴一副傻样子:“结什么亲?阿娘,八字没一撇的,别唬着人家娘子。”
阳城郡主不以为意:“我若是和你一样糊涂,这辈子甭想见媳妇进家门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宫里的赏赐你都给了人家,还装什么?你素来比猴儿还精,能平白在盐角坊说那番话?我坐在家里万事不问,沈家老夫人定然也是这样的。你毁了人家姑娘名声,甩手就不管了?看他家老夫人知道了能不能饶了你!”
他窒了窒,这话有理,可要是由着母亲去办,只怕弄巧成拙。
他挨过去,讨好地给郡主打扇子:“我有我的想头,我不瞒阿娘,对她的确是动了心思的,她是个好姑娘,阿娘见着了一定也喜欢她。就因着她特别,我没得她准许不敢造次,阿娘好歹等等,过阵子再提不迟。”
这下阳城郡主真感到稀奇了,蓝笙长这么大,胡天胡地常是瞧上什么不管死活的,如今能有这番话出来,当真是感人肺腑,令人唏嘘。
“也好。”郡主乜着他,“你自己长进些,别三天新鲜,转手就撂了。这是姻缘,天大的事!你瞧容与都定了亲,只等完婚了,你再这么无关痛痒下去,我和你阿耶要被你活活气死了。”
“是是是。”蓝笙躬身下去作揖,“殿下保重凤体,适才训诫的话,儿子到咽气也记在心上。”
“别和我打哈哈!”郡主伸手拧他耳朵,才碰了一下,发现地方不对,又把手收回来,清了清嗓子看看外面的天,“咦,今儿云厚,也没前两天那么热,我好久没上都督府去了,会一会沈老夫人也使得。”
这是要去相人啊!蓝笙惊出一身汗来,忙拦住了道:“阿娘阿娘……阿娘,暖儿还管我叫‘蓝家舅舅’呢,你现在去不合适!”
郡主被他弄了个倒噎气:“你真够没出息的,我都替你臊!谁不好,偏瞧上沈六郎的外甥女,往后这辈分可怎么论!”
他嘿嘿地笑:“该怎么论就怎么论,我都不臊你臊什么!”
郡主扶着额角,像是要晕倒了似的。联想起家里那个老学究见到沈容与喊亲家的样子,恍然觉得天要塌了。她凄怆地呻吟:“我头疼!”
蓝笙立马神气活现的招边上侍立的婢女:“春娇,还不给殿下按穴位!”
阳城郡主不搭理他:“我还是要过去替你把把关,姑娘真是个讨人喜欢的才行。”
蓝笙拖住了郡主只是笑:“阿娘,你这么直剌剌去,叫人家老夫人怎么说呢?过半个月叶蔚兮成亲,届时沈夫人必定会带着暖儿一道去,反正宴上能见着,现在跑了去倒显得突兀。还是少安毋躁,人堆里照个面,打个招呼就能瞧出大概来。人多了随意,大家都自在,姑娘家脸皮薄,不像我似的,您好歹给我日后见她留点余地成不成?”
阳城郡主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我瞧你将来必定是要怕老婆的,那也好,总归有个人治得了你,我也放心了。”
母子两个正打太极,门牙上卒子进来通禀,说是镇军大将军来了。
蓝笙起身道:“想是有公务了,阿娘先回府去吧!”
阳城郡主端坐不动:“忙什么,他既到了这里,见一见亲家公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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