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圣诞节
蒋家人的厚颜无耻他总算领略，他们就差没把刀夹在他脖子上，逼着他答应。
蒋时川一向尊敬长辈，礼节不许他当着这么多人面动手，但手上青筋暴起，讲述着主人的怒气。
蒋光远保持跪下的姿势，像一尊石像，拿捏得恰到好处。
为了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真是费尽心思，对方抬起头，眼角布满皱纹，他有一双和蒋时川一样多情的眼睛，蒋时川此刻却恨透这双眼。
场面一度僵持，最后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蒋老爷子打破这份该死的沉默，他叫蒋时川的名字，声音一如既往威严，蒋时川顺着声音回头，他手里拿着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
跨洋电话，电话那头是他远在英国的父亲。
他闭上眼，手不自觉颤抖，勉强拿稳发烫的手机。
父亲的声音稳重，这么多年几乎没变，蒋亦洲现在几乎是脱离了蒋家的存在，他本来就是艺术出名，一手小提琴在圈子里闻名，他未婚，膝下就他一个独子，自他回国后就在国外安家，没再回来过。
蒋亦洲叫他名字，而后慢悠悠道：“韫然是你弟弟，该让就让吧。”
蒋时川猜到他要这么说，另一只手拳头捏紧放在腿侧。
他冷着嗓子拒绝：
“不。”
蒋亦洲没料到他这么拒绝，但蒋家的私事他不多管，索性放纵他去了。
“你爷爷让我劝劝你，你不是最听话的吗？不听就算了，我今天有事情。”
现在已经临近九点，伦敦此刻正是晌午，按照蒋亦洲的习惯，现在是和爱人去喝咖啡的最好时期。
他比蒋时川早一步掐断电话，任由蒋时川对着嘟嘟响的手机发呆。
无助的情绪吞没他，蒋家这汪大洋里，蒋时川不过一艘没有目标的船，没有地方抛锚，无处落脚，还要时刻小心被巨浪拍灭。
他把手机双手递回去，没有像往常一样鞠躬，直勾勾目视前方，忽略地上两人离开。
他最后只留下一个“不”字给蒋宅，蒋韫然的头贴在地上，整个人颓靡崩溃，他无路可逃了。
蒋时川并不好过，车窗他开到最大，风灌进里面，刮在脸上生疼。
伦敦也要进入秋天了，蒋亦洲的柔情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片刻，无论是现在这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蒋时川，还是数年前缩在阁楼搜搜发抖的少年。
他始终在漂泊，身后无人依靠。
蒋时川不能和蒋韫然共情，在外面雷厉风行的蒋光远可以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和他最看不起的侄子下跪，这样的待遇他从来没有接受过。
蒋时川的手指压紧方向盘，掌心湿，润一片。
要多厉害才有资格被爱，这是无解题。
风太大，他分不清方向，只好跟着思绪下意识走。
车子乱开，他不自觉就停在宋清渔公寓的楼下，恐怕是来过太多次，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楼上那盏灯还亮着，很温和，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一艘小船。
他下意识就上楼去了，此时我刚从超市回来，冰箱里的酸奶刚刚被我补好库存——超市的黄桃酸奶正在做买一送一的活动，我一不小心就抱一大箱。
蒋时川敲门时我正在往鞋架上摆一双新拖鞋，重生后我交到不少朋友，路彦深说明天要来和我对一下台词，不想让他穿着脏兮兮的鞋往里踩我才特意准备一双，以后朋友来还有用，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蒋时川头发往下垂，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我怀疑这是我的错觉，他没等我说话就往我屋里走，我还想着他说的那句话，咬咬牙。
蒋时川权当那双拖鞋是给他准备的，穿上后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他开了一个很尴尬的玩笑，我呵呵一笑，但还是忍不住往他脚上的毛绒兔子头瞄。
太可爱了，我都想自己穿。
蒋时川去沙发上坐，我顺手丢了瓶酸奶给他，
“你干嘛来了。”
我口气很生硬，一想到一切相遇都是剧本我就烦，这辈子第一次遇见这么有心机的人。
蒋时川握着那瓶酸奶，他看半天才和我说话，我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冷。”
好冷？我起身去关窗，却被他拉扯住手腕，他指尖冰得彻底，我敢说，我死十天都没这么冰，他脸上几乎失去血色，我下意识去给他接热水泡蜂蜜。
他这才把酸奶放下，把玻璃杯贴着脸，只露出半边眼睛看我。
他的眼睛这次好悲伤，微微下垂，让我想起路边的流浪狗，我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咳两声问：“怎么了？”
热水让他稍稍回温，但他目光空洞，我只好随便找话题：“伦敦也这么冷吗。”
他陷入短暂的回忆中，稍后歪着头看我，表情很认真：“一点点冷，冬天的时候冷。”
“圣诞节最冷，但是放假了。”
他抿一口甜水，嘴唇在灯下泛着光。
他像是被打开什么记忆开关，道：“楼下的房东太太会做很多好吃的，她会多做一份送给我。”
“圣诞节的时候你们干什么。”我没出过国，我圣诞节一般都是和朋友一块吃个饭，睡醒后该上班的上班，该读书的读书。
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我心里好奇，索性和他闲聊起来。
蒋时川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我一般都在睡觉，但是他们的派对会很晚才结束，会有一点点睡不好。”
我觉得奇怪，圣诞节他没和朋友一块聚会吗，像是看出我内心的疑惑，他看着我笑了笑：“那个时候比较孤僻，语言不通，一般都是一个人。”
他还能记得楼下的焰火，火烧得很旺，木头会发出一阵一阵的细碎声响，空气里是甜腻的巧克力味，那是房东太太为了孙子特意做的树桩蛋糕。
他们会给他送一块，里面有坚果，卖相一般般，甜得心里发苦。
蒋时川会把脸埋进枕头里，跨洋电话打不通，他不敢多打，在一声嘟嘟后就赶紧挂断，再伴着楼下的笑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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