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都是汗,脖子里也是。即使是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光裸的胸膛,我仍然一阵脸热,赶紧自己爬起来找小衣。
“我来。”他兴起时总是把我的亵衣扔得很远,此时到地下去捡了我的肚兜。我只好含着羞,任他为我系上胸后的带子。
等了半日他还没弄好。“太暗了。”耶律楚低声解释道,把羊油灯拿得更近,又在我背上弄了好一会儿。
他的手一向灵巧,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我转过去,正见他伸着右手凝视修长的手指。
“你的手……”
他放下手,若无其事道:“你自己系吧,我许久没见女人……都生疏了。”
我察觉到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黯然,握住他的手腕,“就像你说的,无论什么事也都可以告诉我。”
他琥珀色的瞳仁一缩,映照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他终于把手伸开给我看,语气有些艰涩,“这只右手,怕是就要废了。”
心咯噔一跳,我忙执起他的手来看,还是那条在临潢时落下的旧伤疤,伤处却红得触目,“就要废了?怎么会?”
他蹙起眉,沉声道:“棘城会战,周军前锋黄勇领军登城。我张弓连射他七箭,”眉间蹙痕越收越紧,“不过数十丈距离,居然……一箭都不中!”
“何时开始的?那时你射中步影双眼……”心头猛然震动,我竟说出那时极不愉快的回忆,慌忙打住。
耶律楚眼眸微垂,“从临潢回来就有了。开始只偶尔打战,点灯时、写字时……打战时我就捏住拳头。在棘城又让盾牌砸了一下……有时会不听使唤……”
他是手握黑鹰的统帅,若是真的废了右手……从前他发怒时经常攥紧拳头,我总以为那是想揍我。又想起他在黑山时捕蛇,提囊袋也是用的左手。
泪水滑落,一滴一滴溅起灼热的温度。我双手捧起他右手,放在唇边,“在临潢时,你为何要挡那一下?”
耶律楚指着压在我身下的地图说:“快下来吧,看把我东丹的疆域都坐糊了。”
“啊?”我蔫头耷脑地爬下桌子,只见那张羊皮地图果然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上面原本都是炭笔和彩料描的三国地形,现在都糊作一团。
“幽州没了,潼关也糊得看不见了……你罪过大了。”耶律楚一本正经道。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希望我始终绕着伤手这事给他同情和抚慰,所以才故意逗趣岔开话题,因此我纵然心痛,也不再纠缠。
“大汗为何忽然回到天福来?”我被他当场活捉在议政帐里,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耶律楚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向他道:“我们分别的三个月,楚,你都是怎么过的?经过了哪些事,我都想知道。”
“好。”耶律楚到架上又重取了一轴图册,带我一起来到明亮的外帐里。等图册铺平在兽皮垫上,他手指幽州向我道:“回周联军八月进逼幽州。幽州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契丹粮仓。故耶律炀与我各出五千精兵守备,城外还有四午骑兵游击。”
幽州之失我已知道,此时便道出心中疑惑:“幽州既如此重要,为何不早些派黑鹰军驰援?”
他摇摇头说:“契丹兵源与大周不同。大周养兵,出征只需下达军令。黑鹰军军士平日都散在各部落中游猎牧渔。征集他们要向各部落发征调令。这中间费时很多。还有,周军兵分百路进击,目标不明。回纥又行动诡异,很早就开始时常滋扰边防。一旦贸然调集,做出错误判断,后患无穷。而且,十万黑鹰军三个月口粮就是东丹一年赋税。我只能谋求速战速决。”
我注视着地图,喃喃道:“我看你柜中书信,耶律炀在幽州之战中给柳盛提供了方便。”
耶律楚道:“我知道他的野心,但未料到他为了汗位竟置南边于不顾!幽州城高防重,一万人守上半月不成问题。本该有足够时间供我调军,但耶律炀手下郁羽陵辉带五千兵马逃回上京,还暗中弄断幽州门闸,使我的一半守军无处藏身。拓拔洪是我自小一同长大的兄弟,才委他幽州守备之重任,可惜他死得不明不白!”
耶律炀三字,总是心底最深的隐痛。我恨声道:“耶律炀有什么下流事做不出来?你既有诏书,早该称位,也不会有今日!”
耶律楚眉心微攒,眼中突现的凌厉几乎令人不敢逼视。他低首目视铺展开地图上的契丹疆域,语声极淡,却透出凛凛威势,“父汗愿见我们手足相残,杀得两败俱伤,让南北契丹万民在饱受大周欺凌后再遭战火荼毒吗?”
我觉得方才之话太过贸然,忙自旁边沏了热茶奉给他,“大汗,是我唐突了。”
他接过茶碗,端着久久未饮。
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我又问道:“我听闻前去幽州增援的黑鹰军只有一万?”
耶律楚微颔首,神色黯然,“一万人赶到幽州以北,摆出十万人架势。我料无法长久欺骗周军。在前往黑山的路上,我发令叫这一万人马退守山海关,利用山海关口与燕山之险峻至少阻击周军五日。在这五日内,李德威部至少可以集结五万人到达山海关,在燕山一线与回周决战。但传令鹰在中途被人射杀,我从黑山赶往山海关又迟了数日。一万将士未得我令不敢擅退,只能与回周联军苦战,全军覆灭!”
一万黑鹰军的覆灭,我难辞其咎。
他想必也很难过,只静静坐着,过了很久才道:“若不是半路遇到袭杀,当不会耽误。”
我记起他当时说的话,猜测道:“是耶律炀干的?”
耶律楚眸中不辨喜怒,“不是,是另一个知道了我们行踪的人。我曾在议政帐里试他,他果然给周营传递了我发十万黑鹰军往幽州的消息。”
我脸颊顿时火辣,“是……萧史?”
他默认。
隐约混沌的痛楚,越发清晰,越发尖锐,冷汗渗出全身。萧史那时分明是从我的嘴里知道了耶律楚可能去黑山取蛇的秘密。与此同时,心中的疑惑也如同杂草疯长起来,“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也当知道他的欺骗,为何还要留着他?”
耶律楚眼中明暗之色飘忽不定,“我很早就怀疑他的身份,却因为一个原因一直没有动他。”
“为何?”我越发惊异。
他突然起身,走到帐中长案旁。案上有备好的笔墨。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因为这,才是他的真名。”
他停笔,眼神幽若暗火。我目视洁白素宣上的三个字,耳边一瞬像是鼓噪起无数纷繁错乱的声音。
耶律楚开始告诉我关于萧史的一切真相。我安静地听着。
“原来如此……”眼前如下着无休无止的大雪,一片白茫茫。我苦笑了一下,笑意尚未绽开,已从腮边消失,“我竟然做了他那么久的帮凶。”
他放下笔,走近身拥住我,温热的气息拂在我侧脸上。我鼻中一酸,眼眶中却只觉干涩,涩得发疼。
“我该早些告诉你。”
“楚,”我决意不再提起那个人,“回周联军就要打到天福了吗?”
他目光再次流连在地图上,“棘城一破,东丹以南除辽河和黑山,几乎都是平原,无险可守。”
我观看他口中所述方位,心中寒凉,“沿线有无黑鹰军防御?”
“大虎山一线三万人马已经全部分散,化整为零,千人为队,层层抵御袭扰。李德威总领指挥,他会给联军制造足够的麻烦,为我争取时间。”
我轻吸一口气,“你回到天福有何打算?”
耶律楚又微眯起双眼,微薄双唇只吐出一个字,“赌。”
赌?我略思一会,语声沉重,“我猜想,大汗是将剩余的黑鹰主力聚于城内,利用城墙与长河天险坚守不出,以逸待劳。”
十万黑鹰军,除去一路折损的与分散阻挠联军的三万,耶律楚手中握有的,当不会超过四五万人马。契丹骑兵优势在于骑射奔袭。以数万黑鹰军困守天福,将使他们优势尽丧,更何况要迎战的是人数数倍于己的回周联军……但是不出此策,如今形势,又当奈何?
耶律楚先是不置可否,继而又叹息道:“玉,你怕吗?若天欲亡我……”
我迎上他的眼神。他双眸中一抹幽蓝让我想起另一个人。忍不住就启唇而出,“楚,你目有重瞳,很像一个人。”
他微偏头看着我。
我闻听帐外风声簌簌,如千军万马铁蹄踏心。
“小时候在宫里听故事,最爱西楚霸王。巨鹿之战,他破釜沉舟,以寡击众。豪杰膝行,莫敢仰视。楚汉相争,破田荣,救彭成,获荥阳,夺成皋,大战数十,多得胜利。自刎乌江,横刀血溅,死得悲壮,天地失色。如此英雄,别姬之时,却又是那样柔肠百转,痴情无限!”我心中豪情万丈,“虞姬虽自刎而死,然得伴英雄半生,虽死无憾!”
耶律楚长身立起。他的语气亦是满溢豪壮,“项王盖世英雄,大丈夫当如是。”
有缭绕的雾气自心头涌起,凝成眼底一片湿漉漉的氤氲,“后来,林夫人教我读《史记》。读到太史公之言,才醍醐灌顶!”我吟道,“项羽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双眼像燃着一把烈火,烁烁闪着,“所以楚,不要说,更不要信天欲亡我。为了完成你父汗的遗愿,为了契丹万民的福祉,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勇敢去和回周联军做殊死一搏!哪怕鱼死网破,焚尸挫骨!何为英雄?这才是我燕国仰慕的英雄!”我强压下眼眶中的酸湿,绽起畅快的笑颜,握住耶律楚的手放在自己脸侧。他的手指冰凉,唯有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
“无论你成,或败,燕国愿效虞姬生死相随,希望不致辱没东丹王之威名!”
他若夜色般深沉的眼波里划过一道雪亮,且惊且赞。
“我终是没有看错你。”耶律楚低首,手指地图,“其实我的主力,并不在天福!”
“不在天福?”我禁不住重复他的话。
他颔首,伸手指引我的视线顺着辽河一路看去,一直跨过茫茫的渤海湾。耶律楚的指尖掠过海岸线,终于停驻在海的那边。
我惊呼:“辰州?”
他面色冷峻,“不错,在辰州,我藏有八万精兵!”
“但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为何黑鹰军在渤海湾那头,“辰州距离天福这般遥远,数十万回周联军攻向天福,远水如何救近火?”
“不救天福,”他道,“我的目标是棘城。”
我在地图上寻找棘城。它在渤海湾这一头,恰与辰州隔海相望。
我不知所谓地摇摇头。
耶律楚又道:“棘城是周朝补给线的必经之路。他们行军千里,战线过长。东丹已入冬。一旦补给线被完全破坏,周军必然不攻自破!”
我回忆萧史那日所言,担忧的确实就是耶律楚破坏周军补给线。但是棘城与辰州隔着茫茫渤海。我从未听说黑鹰军有兵船水军,能行海战。难道八万人从渤海上空插翅飞来?
耶律楚见我视线在渤海湾两侧来来回回,指示我道:“现在已是十一月,过不了几日,渤海就要上冻。渤海水浅易结,冰坚之处,可行骑兵!”
我恍然大悟,佩服得几乎五体投地,“原来你是要踏冰而来,奇袭棘城!”
“对。”他道,“拿下棘城,切断周军运输线。”
“既然如此,”我道,“你当留辰州以待冰冻之日,不该回来。”
耶律楚站起来,也不召帐外侍从,自己向火盆内添了更多炭块。火焰顿时往上直蹿,送来一阵暖意。他的脸在火光中显得越发凝重,“天福是东丹心脏,回周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强攻。这里不可久留,我要带你走。”
原来,耶律楚星夜奔驰回到天福,先去妃离宫,听侍女说我来了议政帐才又转到此处。
“带我走……”我转首看向帐内一切,“你要舍弃东丹都城吗?”
“这里很快就会成为人间地狱。”耶律楚眉心一蹙。
迷离的目光再次漫向地图上的天福城,还有打在它周围的那些攻守标记。军队前进后退的每一步,都是无数鲜血铺就,围绕着这些看似无意义的符号,有多少生命轻如飞羽般消逝?若真实的国界能如地图般轻易涂改,和平可否重新被召唤……
我终于理解了杀戮。
“什么时候动身?”
他道:“明日一早。”
我请求道:“我想再看一看天福城。”
我们携手登临永安台。鞋尖镶坠的美玉和脚下的古朴石砖击撞,发出轻灵的丁当声,在这个静暗的午夜显得格外幽远。
最高处,都城匍匐脚下,芸芸众生,人间烟火。
远处大漠无尽,在月光下一片银白,沙浪浮荡似海浪波涛,汹涌半天。稍近处,密林交织,蜿蜒无尽。城北长河滔滔飞泻,向南急流。在巍峨的城墙庇护下,虽然数百里外杀伐正酣,此处却是一片祥和宁静。城楼上林林立满的黑鹰守军也使天福宁静中呈出威严。在我们脚下,万千灯火与月之华光相映,缔造这繁华尘世。我从未去到天福城市井中,但此刻却能想象白日里市肆鼎盛,商贾热闹之景。
不过数年,旧日渤海已经悠远得像一页一触即化为碎片的古书,包括它曾经的战火伤痛都恍惚而不可捉摸。
我又想起萧史曾引我去看的旧宫,那些尸体与断壁残垣。这数百年的古城已历尽苦难,是否知道自己即将再遭战火荼毒?会否在再一次的洗掠中万劫不复?
我轻轻放开耶律楚的手,远走数步,与他对面而立。
“黑鹰将领全部的家眷,你的臣属,都还在天福城中。”
耶律楚寒声道:“数位重臣已到辰州。其他人一个也不能走。动一动,回周便知道我的主力不在天福。”
“那么我……也不能走。”我顿一顿,平静而坚决地说道。
他闻言,眸心刹起波澜,方欲开口,我伸手推掌,请他勿言。
“我是你在天福唯一的侧妃。你为我贬斥律妃,黑山取蛇,这些事众人如何看待?如若明日你离去,而我亦不见,天福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回周联军又会怎么想?”我道,“所有人都会说,东丹王丢下满城百姓与臣子,自己带着女人跑了。”
耶律楚淡淡道:“我名声一向不好。”
“于东丹举国来说,我不能走。我留在此处可安定人心,亦可迷惑回周。除非你能保一城百姓与手下将领家眷的安全,否则决不能只保全我。大汗你不能做自私之人。
“于你我来说,奔袭锦州,本就是孤注一掷,一路艰险又岂能道尽?因为黑山取蛇,已经枉送上万黑鹰军士性命。我不能再跟着你成为负累。况且你知道我的身体,根本无力随你千里行军!”
我们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他眉间深海般冰寒,我眸中冷玉般决然。
良久,我淡然一笑,“这些,大汗你又岂会不明白?”
“现在情势,天福绝守不住。不然,我也绝不会弃它,冒偷袭锦州之风险。”耶律楚深深看向我,“我走后,回周联军来时,谁人可保你?”
“我可自保。”
他侧目一瞥,“你还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你错了,”我望向远处的天福城门,喉间有割裂般的疼痛,“我当然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我长于深宫,自诩金枝玉叶,从不闻人间疾苦。我所谓的痛苦烦恼,无非是为赋新诗无病呻吟。晋惠帝道‘何不食肉糜’,我也曾发类似感慨。后来,猝不及防,苦难就降临。借着侍女的名字和身份,我才逃过火刑。因为另一个侍女的替代,我才免于更早地受辱。但是,为什么是我应该活下去?是我的命更值钱?还是燕国公主比她们更高贵。我曾经那么仇视契丹人,但现在我明白,大周人、契丹人、渤海人……从你我,到全天下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一样宝贵!没有人生来应为草芥,也没有人注定永为王侯!”我满含热泪看向耶律楚,“所以我,要留在这里,和每一个期盼着黑鹰军胜利归来的契丹妻子一起。”
耶律楚的目光极静极深,“你这个……不顾死活的孩子。”
“我已经长大,不再是孩子了。我再不愿只做你的宠妃、你的玩偶。我要并肩和你站在一起,面对任何险恶的未来!”我要求道,“我要留下守护天福。”
四目相对,我能感受到无数情绪在他幽深的眼底起伏,一片明暗起落。在他无比清透凌厉的注视下,心跳渐急,然而我却以更坚决的意志与他对视,把自己决不更改的意愿映入他的瞳人。
我能看清的形势耶律楚当然更了然于心。我知道他只是舍不得我。
“你一个孩……”他停一停,改口道:“女子,又不懂兵法,怎么守卫天福?”
我道:“我的二哥,一向酷爱兵书。我读过他宫内所有兵书,还有二哥的批注,烂熟于心。”见他眉目间的不信,我又追上一句,“分别的这三月,我也读了不少大汗的兵书,请你考问。”
耶律楚此刻并无考问我的兴致。但我再三坚持,他便随口道:“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
我即刻接口,“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军神。”迎着他惊异目光,我又道:“这是《孙子兵法》第六篇虚实篇的点睛之笔。”
耶律楚一时怔忪,竟叫错我的名字,“真真你……”回过神来才道:“玉儿你果然记熟了。”轻咳一声又道:“但纸上谈兵亦是无用。实际用兵复杂艰难得多,就拿眼下守天福来说……”
我又道:“我有守城之策。若说得不错,大汗当许我留下。”
他一脸不信的神色。我便道:“大周穷国而来,不知城中虚实。如果用兵死守,必被攻破。应当多置旌旗,插于城内外四周,虚张声势,使敌坚信天福中藏有黑鹰主力……”我边说边心中忐忑,见他听得专注,才慢慢说下去,“柳盛生性多疑,定会遣先队以探虚实。对此不可露出怯意,以坚敌心。应大胆出奇兵,转守为攻,出其不意,骚扰并击败其侧翼,以达到拖住大军的目的。”
耶律楚稍微沉吟,听他语气并不想兑现方才承诺,“说得不错……但以天福空城对阵数十万大军,即使身经百战的老将也无可奈何。何况你一个女子,无军功,也无威信。”
“大汗不是早就安排好守城之人了吗?”不知何时,遥远的天际已经星河暗淡。
他眉心一动。
“你回到天福来,怕不只是接我那么简单。城墙上密密的黑鹰军是今夜才增加的。你是要让他看到,让他以为你趁夜把主力带回了天福城。”
狭长幽深的双眸只幽幽看着我,他一言不发,眼中凛冽深刻。不知何时开始,我已能轻易猜中他的心事。
“回周即将来袭,天福城定守不住,这并不是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他等到今日,不过是为夺你兵权,好以此作为和回周谈判的筹码。他若确定主力在天福,明日你离去后,他定会变乱夺权。等他发现城中空空时,回周已到城下。失去叫价的条件,他除了做殊死抵抗,还能有什么法子?”我停一停,平息胸腔内呼之欲出的激烈跳动,“戒急用忍,大汗你深得精髓。但是,你有否想过,他深知你我情意。若我也不在,聪明如他会否看破你的计策?若是他转身与耶律炀沆瀣一气……”
耶律楚遥望东边天际那点微光,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
我走过去,靠在他背上,“我已经能够懂得你。”伸手环住他的腰,“留我在天福,我有把握叫他只能俯首听命。”
他的心跳得很急,语声有些哽咽,“玉,我不能……拿你去冒险,我做不到。”
东方已微现鱼肚白,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过不了多少时候,天就要亮了。
我陡然迸出犟劲,趁他背对我,错身让开数步便攀上永安台的扶栏。旋风立刻包裹我单薄的身体,卸去簪环的长发如流墨翻飞,衣带盘绕,裙幅扬飞。
他听得响动,猛回身惊呼道:“死丫头你又做什么?”
我喝道:“耶律楚,是你逼我的!你非要效仿霸王别姬吗?幸永安台够高,跌下去流血五步,断无生理,倒也痛快。”说罢晃了晃身子。
他不敢走近,连声急唤:“我应你,什么都应。快下来!”
“好!”我含泪道,“君无戏言!”说罢自己探身下来。
还未站稳,他已一把按住我,把我的骨头也要捏断。
“我掐死你!”他怒道。
我跪下,头靠在他的膝盖上,“东丹是你的,但是你也是东丹的。楚,既然大丈夫当如项王,那么,不要优柔寡断叫我失望。望你早日拿下锦州,回周大军闻讯一定回防。到那时,天福之围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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