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强大而滚烫的力量贯穿了我,心中惊涛澎湃。
按黄将军说法,青已被羁押。他怎会来到天福?
然而此刻,他分明就策马而立。是的,那清逸的身影,确然是青。
他仰头向我立着的城墙上看来。隔得那么远,我却感受他的目光如透过冰山雪堆的一束光芒,带着深重寒意。
他忽然挥手直指我,不,是直指天福城头。身后军士立刻涌上,将背负弩箭平端于胸。暴雨密雷般的扣弩声乍起,一道遮天黑雾般的弩矢已从几百步远的城下猛射而来。而我,却只呆立着毫无反应。
“危险!”身后一声暴喝,我猛地被人重重推倒。一蓬蓬弩箭从我们上方疾射而过,尺许长的箭矢密集如林,瞬间将我方才立足之地射成了一道箭墙。
我闭上眼睛,寒意直逼上来,从头到脚凉成一片,就连全身的血液也好像已冻结成冰。一颗泪珠划过眼梢,洇入鬓角。
再睁开眼,耶律寒慌忙起身退开,“王妃恕罪。”
我撇开头,轻声道:“多谢将军。”
说话间,又是阵阵呼啸之声破空,弩弦连振中密集的劲矢如狂风骤雨,在空中划出无数道弧线。城头的守军立即隐于城墙与柴垛之后。而这些箭接近城头时忽然改变方向,绕过城墙射向墙后的守军。几乎连一声惨叫都不及发出,城头上已有数十名兵士被这阵横空而来的疾簧连弩尽数射伤或射毙。就连他们身旁掩护的柴垛上也密密麻麻地钉满了一蓬蓬银色弩矢。
世上竟有长了眼睛的弓弩!
耶律寒急拉我,“快下城楼去。”奔下城头,我惊喘稍平。他解释道:“这是回纥最可怕的利器——回弯弩!它能顺风势转弯。立于城下,可射杀城头上藏于城垛之后的守军。”
回纥……看来,那与裴青并列前驰的褐甲将领,便是英义了。
在回弯弩的掩护下,周军步兵杀气若狂,正架云梯奋勇登城。天空中,疾箭仿佛永无止境。城上弓弩手也轮番俯射,没有片刻喘息。不断有人倒下,随即又有人替上。萧史身先士卒,挺立城头,正一次次组织反击,打退周军一波强似一波的疯狂攻击。
纵然隔了那么多的恩怨利用,尔虞我诈,但此时此刻,他坚毅的身影,亦堪称英雄。
“耶律寒!”我对身边的男儿道,“我令你带斡尔朵全军速上城头,助守军一臂之力。”
“但是,王妃你……”
他的话未说完,我已阻住他,“你为斡尔朵军总将,岂可只护在女人身边!”
激烈交战一直持续到夜晚。前方不断来报,周军数次差点攻城得手,紧要关头又被黑鹰与渤海军联手击退。斡尔朵军不愧为契丹汗王亲卫,个个冲在最先,以一当十。无论是城墙下,还是城墙上,都堆积起越来越多的尸体。天福宫开辟成伤兵的栖息之所。
死者被摆放在后殿中,整齐地躺在一起。重伤者被抬入宫室,各宫掌事与巫医看顾诊视他们。亦有勇敢的医侍冲到战斗第一线,为轻伤者就地包扎,让他们再战一轮。
当夜晚来临,最后一轮疯狂的进攻结束后,我走过一队队从城头上换下稍歇的士兵面前。一旦迎战的鼓声擂响,又有多少人不能再回到这里。看着他们染血的伤口,疲倦的脸庞,我知道,在那城墙之外,来自祖国的将士,也一样流着血,随时可能失去生命。我不知道,我曾深深爱过的人,我正爱着的人,他们此刻是安然无恙,还是也正面对着伤痛与死亡。
夜,深沉漫长,战战兢兢。戒备与等待中,下起了东丹入冬来第一场雪。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却能听见风夹着雪粒扑簌簌的声音。渐渐地,大地开始射出耀眼的银光。我久久抚摩着紫玉笛钗,心中已做好最坏的准备。
黎明尚未到来,回周的新一轮攻势已经开始。
新的进攻越发可怕。城上传回的全是坏消息。死伤数字以骇人的速度上升。兵士告诉我,回纥人还在南门强攻,而周军已趁着夜色绕到天福北面,在长河边集结。
“长河冰封之日,便是天福城破之时。”我一直想着耶律楚的话。大雪之前,长河已泛起些浮冰,不用多久,彻底冰冻的长河便失去天险屏障功能,周军可踏着冰面直捣天福。
遥远的渤海,是不是也会同时冰封?我想象着耶律楚的八万精兵踏冰而来,截断大周后腰的情景。
但是,岌岌可危的天福城,怎样才能挨到那一刻!
萧史忽然从城头撤下,撞进帐来。他剑不还鞘,周身染尽猩红,像是也负了伤。
“兄长……”我忙起身相迎。
他红着眼睛,对帐里人喝道:“都出去!”
众人一瞬间跑了个精光。
“北边守不住了。”一向沉着温和的萧史今日却急怒交加,目光阴凉,“你必须告诉我黑鹰军在哪里。耶律楚到底打什么主意?”
我立稳身子,“这一两日大汗援军必到,请你务必坚守!”
他倦极的脸色越发难看,“一两日?一两日后天福城里除了尸首,什么也不会再剩下。”他向我走过来,咄咄逼人,“快告诉我黑鹰军究竟何处?”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
萧史更逼近我,“你倒是死心塌地替耶律楚看得真牢。大敌当前,难保他不会丢下你自己跑了!”
我摇头,并不以为然,“你是被回周打怕了?”
萧史紧握手中已卷刃的长刀,面色铁青,双目牢牢瞪了我,直瞪得我整个人都仿佛要在他目光中碎为霰冰,“我……绝不会再被人当作傻瓜来利用。今日不说个明白,我便大开城门,降了回周。”
我不敢告诉他真相。一旦知道黑鹰军动向,他随时可能倒向柳盛。如若周军对辰州或锦州有所防范,后果不堪设想。我紧紧地咬着牙,“不是没有法子的……”
萧史眼中迸出针尖般的寒芒,“城破就在眼前,还有什么法子?”
我也毫不退让,“你别忘了,我们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
萧史怒道:“天福无黑鹰主力可守城,周军也并未若我们料想中的围城不攻。现在他们只待冰封长河,拖延时间已不可能。”
后背升起阵阵凉意,手心里冷汗涔涔。我决定走一步险着,“你去联络柳盛,叫他找个理由将大军后撤三十里。”
萧史冷淡一笑,“有这样的能力,我还在这里废话?”
我从胸襟中取出昨夜写就的书信。这书信重有千钧,我的神色一样严峻庄肃,“这封信,是燕国公主给柳盛元帅的。”
萧史一震,目光忽然游移。
“兄长,”我定定望着他,“此间虽无人,我亦尊你为兄,感谢你为守天福所做一切。但有一言忠告,请你听好。若你再对柳盛有一丝妄想,期望能借助他之力颠覆东丹局势,那就大错特错!”迎上萧史灼人如炙的目光,我把信交到他手中,“他有重大把柄落在我手,足以使柳氏一族永堕地狱。所以,我赌他定会撤军。”
未时一刻,早已浮起冰碴的长河终于渐渐封冻。
守军已大半调往北面,与城北驻扎的周军两相对峙。北门上刀枪凛凛。只等回周冲过天险,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
这是最后的争夺。绝望与悲壮同时荡漾在天福上空。
我与耶律寒已到北门,在城墙上观望周军动静。东南西三门处的守军想必已力渐不支,进攻者狂呼的号令、方木的撞击声撼山动地,似闷雷滚动。
耶律寒再不肯等下去,坚持要护送我出城前往风陵渡。我却紧攥着前日得到的飞鹰传书,缄默不语。
在契丹与大周的这场较量中,契丹骑兵力量是获胜关键。大周联合回纥也正是希望以回纥骑兵的速度优势削弱压制契丹黑鹰军,以发挥主力步兵力量。
为了瓦解回周联盟,耶律楚的对策是双线进军。
黑鹰军有三万余人的侧翼游击部队由李德威指挥,在辽河以南分散千人为队,四处袭扰,拖慢回周进军速度,直到冰封来临。而一旦河面与海面冰封,这支部队也要出击。耶律楚直取锦州,而李德威要长途奔袭英义的回纥老巢,逼他撤军回防,以瓦解回周联盟。
但是,李德威部在与回周的反复较量中付出了惨重代价,甚至他本人亦身受重伤,不得不往天福请援。
情势紧迫,不可能再送信去辰州请命,我必须即刻拿主意,派骁将去代替李德威完成远袭回纥的任务。
这个人选,只有——耶律寒。
令萧史送信给柳盛,也是为了给耶律寒与斡尔朵军出城的机会。
我以柳盛与耶律炀私通密信为条件,逼他暂停进攻,将周军后撤。狡猾的柳盛绝不可能将大军真的后撤三十里。不过,在他看来,天福不过是只垂死的耗子,为此,我相信他有多等一两天的耐心。我需要的,也正是这一两天。
未时三刻,周军似乎准备开始总攻。一阵鸣号,军阵踏着冰面向天福城进发。守军张弓拔刀,准备死战。忽然,远处的后方像是起着什么骚动,隐约可听见嘈杂声、呼叫声、马蹄声。骤然一道尖锐的鸣镝之声破空划过。周军收缩阵形,以前军为后军,向后撤去。
城上守军啧啧称奇。有渤海兵禁不住大嚷起来:“天佑我忽汗、天佑我忽汗!”
与此同时,其他三面城门守军纷纷派人来报:回周已停止进攻。
我立即对耶律寒下令:“眼下正是出城良机,我要你带上斡尔朵军所有余部突围,火速赶往大虎山,重新整编黑鹰侧翼,直取回纥。”
耶律寒脸色有些发白,跪下道:“末将先护送王妃自城北秘道出城去吧。十五日已到!”
我兜紧风帽,挡住不断打在脸侧的寒风,“李德威余部还在大虎山一线的冰天雪地中苦苦等待,我们就此别过。”
耶律寒还想要说话,我转头坚决道:“国事重大,无须多言。若失军机,你该当何罪?”
耶律寒晓得利害。谁知道回周什么时候会再攻城?他只得听令,刚迈一步,却又回身。我催促他道:“还不快走!”
他向我一揖,“副将冯守恩亦忠勇,令他送王妃出城去吧。”
我向他点一点头,“好。”
“王妃,”耶律寒耳根发红,“斡尔朵军全离天福,剩下都是萧将军的人,末将担心……”耶律寒忌讳萧史是我的兄长,不敢直言,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僵住。
我目光冷凝,“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雪下得越发大……茫茫白雪中,耶律寒顶风冒雪,正渐渐走远。雪花积满了他的头盔与风氅。我伸出手去,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入掌心。还不曾看清那璀璨的光芒,它已被掌心的热度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我回身对守候在数步外的冯守恩道:“我们走吧。”
普通人很难猜到,城北密道建在一座很不起眼的民居院中。
雪天难行,我们走了很久,才进入这座民居,直奔后院一口深井而去。随着井绳的转动,原本不过面盆大的井台响起一阵机关启动之声。井口豁开,现出一扇一人多宽的暗门。
这条秘道直通城外,是当年耶律楚刚攻破天福时为防万一而修建的。
我探手入袖取出令牌,插入暗门上的机关。
结果却令我大吃一惊!令牌明明吻合,可是暗门却仍然紧紧闭着,纹丝不动。
直觉告诉我情况有异。脑中不祥之兆闪过,一旁冯守恩也已警觉,“王妃,不对劲,快走!”
话刚冲出,院外骤然响起一阵剧烈撞击声。还来不及反应,院门已被轰的一声推倒,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响彻四周。
冯守恩一人根本不敌,顷刻间已被斩杀。
鲜血在白雪上沽沽流淌。数人仗剑向我走来。一名将官模样的人上前试图抓住我。我伸手挽一挽垂落额前的碎发,凛然道:“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漫天风雪,身后一行依稀的足迹。风帽上柔软的长毛拂擦在双颊。面纱上有隐隐湿意。那不是泪,而只是簌簌的雪花飘落融去,又或者是因为天地一色,那银白的耀光,灼痛了我的眼睛。
入宫,通向议政帐的阶梯上伏尸相枕,四下里到处是残肢断臂,猩红刺目,还有半死的人无助的呻吟,告诉我这里曾有的叛乱与屠杀。踏着契丹士兵的尸首与鲜血步入帐中,我素色的长裙已尽染残酷的血红。
帐中,有一人正端坐在耶律楚铺着白虎皮的首座大椅上。
是萧史。
为这一天,他等了足够久。
我唇角鄙薄地勾起,“耶律史,你还是反了。”
萧史的目光如羽毛轻落在我面颊上,平静如死水。我却能感受到水面下看不见的暗流,正汹涌翻腾。他挥手让左右全部都退下,只留下一名女官。
“搜她身上!”
“放肆!”我怒斥这女官,“你竟敢动本王妃?”
“不再是了,我已昭告全军你的真实身份。”萧史冷冷一笑,“你现在是周朝的内应,人人得而诛之。”
“全军?”我反驳他,“就是你那些临时征召的乌合之众?”
他不答,示意那女官上前来搜我的身。这些女官平时掌管训诫宫中犯错的侍女,手段十分厉害,握着我的脖颈后一捏,疼得我一阵酸麻,几乎叫出声来。
片刻后她道:“已全都搜过,没有藏匿之物。”
萧史抬手让这女官退下。他语声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明人不说暗话,柳帅的密信在何处?”
原来他是为密信。他果然仍是倒向了柳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慢条斯理道。
萧史眼中闪过一道恼怒的光芒,“议政帐密柜内空无一物,除了你,还会有谁将密信藏匿起来?”
我心一猛跳,他打开了密柜?令牌一直在我身上,他是怎么做到的?
额角突突跳动着,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怦然击中心头。
“什么时候?”我声音微颤,“你将我的令牌掉了包?”
他微微笑了,仿佛还是云淡风轻的意味,似乎我们正在品茶谈禅,“黄勇死的那日,殿下很是伤心啊。”
是了是了……是黄勇死的那天,我最软弱的时候,竟没有深思他为何会出现在妃离宫中!我睡得那么熟,睡了那么久,以至于全无防备!
真正的强者是不该软弱的,哪怕一次的软弱也可能付出惨痛代价。
我凄楚一笑,“你纵得了令牌又怎样?你以为搜得密信献给柳盛,他就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吗?”
他望着我,良久才道出一句:“现在,我只想要耶律楚死。”
我慢慢地摇头,“可怜虫,就算他死了,你也取代不了他。”
他看着我的神色,眼光熠熠生寒。
我告诉他说:“那日给你吃的迷药,名字叫作金石散。你可曾听过?服它之后,一月内若无解药,必死。”
萧史面色大变,嘴里重复着我的话,“金石散……”言罢大笑起来,“你当我会信你的谎言?”
我扶一扶摇摇欲坠的发钗,“若不信,你撩起袖子看看上臂,是不是已有血红斑点?”
他仍含着笑,可笑意却逐渐凝住,一双眼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片刻强作镇定地轻哼一声:“无稽之谈。”
我轻叹一声:“原来你竟如此畏死,连看一看的勇气也没有。”
萧史满面恼怒,僵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撩起袖子——上臂果然有斑斑血点!他自己恐怕也没能注意,只认为是在防御战中受了伤的出血点。
我冷冷道:“这是很久前大汗从一个周朝刺客手中得到的,没想到用在你身上很合适。”
萧史脸颊的肌肉抽搐着,忽然如咆哮的野兽猛扑过来,一下子把我抵在帐壁上,“解药在哪里?”
我被他猛撞在帐上,脑子一阵昏沉,好容易才缓过气来,“在大汗手中。”
他把我死死按住,暴喝道:“我要把他的头颅砍下来!”
我被他制住,发狠道:“你恨错人了。毒药虽是大汗的,这条毒计却是我想出的。终于也可以让你这阴谋家体会不知哪一天是生命终点的感觉。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任何东西!”
萧史的目光阴寒。然而当他开口时,语气却是疯狂的炽热,像是魔鬼的誓言,“我得不到的,耶律楚,他也休想得到!”
落雪满天。
绳子勒得双手生疼,嘴被死死地堵住,听见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马车颠簸着,车窗紧闭。间或有光亮从板壁的缝隙中透进来,明灭不定。我试图从行进的左右摇晃中记住路线,但不久后就放弃了。只能根据经验判断,马车正沿着在盘折曲绕的山路时而向下俯冲,时而向上攀登。我在颠动中昏昏沉沉,躯体各处渐渐由疼痛难忍变得麻木而僵硬。
被胁迫着撤离天福城,我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向何处。
一连走了几天几夜,除了中途停下给我送食水的兵卒,看不到任何人,伴随我的只有彻骨的寒冷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忽然车前后一晃,停了下来。我靠在板壁上,微微叹息。
车外,是萧史的声音,“裴将军,幸会!”
裴将军?我恍惚的神志一惊,即刻清醒。和萧史接头的人,竟然是——裴青!
浑身麻木,动一动都异常艰难。我费尽力气才挪到板壁的缝隙边,艰难地看到外面的世界。
一片雪白中,萧史立在马车边不远处。沿路奔波,他的面目早无温润之色,只有掩饰不住的狰狞。而站在他对面,被他口称裴将军的人……我的心一阵猛跳。
那分明是青,细狭双目,微抿薄唇,离得那么近,我再熟悉不过。然而那分明又不是青。这不再是曾同我一起嬉戏玩闹的大男孩。银色盔甲保护着一个经历了战火考验的真正的男人。当他的钢盔向禁锢我的马车转过来时,我清晰地看到,锐气与深沉同时刻上了他的面容,眉目间洋溢着指挥若定的成熟与内敛。
“萧将军,久仰。”裴青修长的眼梢向马车扫过,“里面就是耶律楚的女人?”
“没错,”萧史的嘴角略带起一点嘲讽的笑意,“正是东丹王妃。”
裴青向马车更走近些,身上的铠甲发出清脆的刮响。我无法动弹,也不能发声,只能在心底向青呼喊:青,再走近些,是我呵。弄玉!
萧史似乎有些警觉,一字一字咬在嘴边,“怎么,裴将军对她有兴趣?”
裴青停下脚步,转开了头,“前方伏兵都已设好。”
萧史的笑意带上了一丝诡狡,向远处眺望了一会儿。他压低了声音,“现在我们只需安心等待。”
裴青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
萧史竟同裴青一起设下了局,要用我来引出耶律楚?难道,他们已知道耶律楚在何处?
“不管耶律楚来不来,这女人最后都不能留着。”是裴青的声音。
萧史始终带着一点浮泛的笑意,向裴青深深点了点头,“我会处置的。”
我极力想挣脱被牢牢捆住的双手,极力想用被牢牢堵住的喉咙对青呐喊,但是却完全动弹不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然而裴青很快走开了。萧史向马夫挥手道:“走吧。”
夜幕笼罩下来时,我被带出马车。麻木的双腿好半天才站稳。环顾四周,虽然黑茫茫一片,然而我还是惊惶地发现: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那片曾经吞没了和亲队伍三百余人的沼泽地,我永生难忘。
前方正是——紫蒙川。
我们在冰天雪地中进入紫蒙川。泥沼、枯树、冻土、碎石……火把连绵不断,前方有许多兵士探路,不断有人倒下、陷入,化为游魂。萧史紧紧抓着我的手臂,防止我不慎陷进淤泥。我侧过脸,正对上他阴鸷的目光,熊熊火把映在他深沉无底的眸间,一道一道的火光嘶嘶舞动着,好似蛇芯。我狠狠瞪着他,憎恨似是化作尖刀,要将他寸寸割透。
这个冬天似乎比我从大周来时更寒冷。足足花了一昼夜时间,我们才走出紫蒙川,进入呼延谷。
抬起头,谷上两边断石枯木,悲风四起。在奇峰与乱石之后,隐隐可见兵甲霍霍,弓箭杂陈。
打伏击战,没有比呼延谷更好的地方。积满雪的深谷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陷阱,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你知道大汗行踪了?他定已攻破锦州!”
“公主聪明!”萧史的目光倏地冰寒,带着嗜血噬骨的阴狠,“不过,呼延谷就是他葬身之地!”
“拙劣的诡计,”我向他投去鄙视的眼神,嘲笑道,“你白白等着灭亡吧。”
萧史冷笑起来,随意拉过身边一名侍女,对她和颜悦色,“伸出手来。”那女孩忙恭敬地伸出一只手。
萧史一手执住她的手,另一手飞速自腰间抽出一柄尖刀。我还来不及惊叫,女孩的一截断指已落于地下。
我惊恐地瞪视着眼前这个残忍的疯子,看着那侍女惨叫着倒在一边。
萧史捡起血肉模糊的断指,取了块白布包起来。鲜血顿时透过白布渗出来。他冷冰冰地传令手下,“派人将这点小礼物送到天福,再告诉耶律楚,让他一个人到呼延谷来和我谈判。只要玩一点花样,下次派人送给他的,就是人头。”
我的呼吸在瞬间凝滞,整个人连发梢都似乎冻住了,片刻后才觉得冰刀割在心口的生疼。
“疯子!”我痛骂道,“你只会使利用女人这样卑劣的伎俩!你以为耶律楚是傻子吗?他会笨到独自来任你宰割?”
萧史用白巾擦拭着手中尖刀上的血迹,对我的怒骂毫不在意。他侧目看了我一眼,语气坚定,“他会来的。”
等待,一天又一天,将我的疯狂一点点熬尽。这是萧史的一场豪赌,赌的是耶律楚的心。
终于,关押我的帐里突然光明大盛。有人揭开了帐帘。我的双目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很久才看清是萧史,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他来了。”
我们站在呼延谷的最高处。狂风夹卷着雪粒,模糊了苍穹的轮廓。萧史用绳索把我双手紧紧捆住,绕在他手腕上。
我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远处呼延谷被深雪覆盖的谷口,心中带着难以名状的哀伤。
是的,我看见了!
漫天风雪中,他远远而来,背负刀剑,从容举步,似乎根本未见呼延谷两边的刀光剑影。雪落满他的双肩,他穿了一身白衣。
泪刚涌出眼眶,便化作冰凌,冻在双颊。
天际凄冷的日光,缓慢而隐约地透过了大雪茫茫,焕放出惨白的光焰。这一刻,冷到极限。
“戒备!”萧史悄然下令,刀剑铿锵,一片肃杀。弓弦纷纷拉至满月,格啦啦响。万箭俱在弦上,只待一声令下。
耶律楚步履缓徐,身边未有一兵一卫,唯有绝影相伴。马与人一样从容,偶尔打个喷鼻,如闲庭信步。墨黑的马身在雪中格外触目,映衬着主人的白袍白甲,纤尘不染。
侧目望去,萧史神色平静,若有所思。
我急道:“金石散的解药还在大汗手中,你不可伤他,否则便是自掘坟墓。”
萧史凝睇我片刻,唇边隐现微笑,“不必了。”说罢轻解开上臂衣袖。我惊愕地发现红色血点已不见。他又转头去看愈走愈近的耶律楚,带着玩味的神色,“说起来,还要感谢公主的旧情人。”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是裴青给了你解药?”
萧史目视我神情,笑意更浓,“裴将军与我,合作很愉快。”
我心头一阵突突跳动,热潮直涌上双颊。
挟人妻子搞暗杀,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为英雄不齿。萧史其人有此行迹并不奇怪,然而裴青……他竟真与萧史合作,还为他解毒!
思绪纷乱间,耶律楚已然走近,高大身影愈发清晰。
萧史肃立山巅,居高临下。耶律楚静处谷中,昂首凝视。
“楚,快些走!呼延谷布满伏兵!”我向前冲去,大叫大嚷。
萧史毫不在意,把绳子用力一收,将我拽到身后。
“令他丢弃刀剑马匹,徒步上来。”
很快,侍卫便传令下去。谷下,耶律楚从背后抽出刀剑,掷于雪上。
我心乱如麻,看着耶律楚举步从林立刀枪中登上谷来。他修狭双目敏锐扫过,已看见被缚于萧史腕上的我。
白光耀眼,雪亮尖刀横在我们之间,挡住他继续向我靠近的道路。
四目相交的瞬间,我双眸蒙上水雾,而耶律楚脚步一顿。静寂中,四周只闻飞雪声。
他临风而立,衣角飞扬,目光掠过我双手,启唇相问:“你可有受伤?”
我在他淡淡一句中泪涌言涩,只缓缓摇头道:“我毫发无损。”
耶律楚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萧史。萧史却一把将我拉过,半隐于石后。耶律楚狠狠盯住他的一举一动。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寒气凝重得若两柄无形的利刃相交。
目光犹寒,萧史唇边却抖开一缕笑意,“耶律楚,你果然不怕死!”
耶律楚干脆道:“不用废话,只管开出价码。”
萧史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震落了身周细小的雪末,“价码?只怕你给不起!”他嘴角挂着讥讽,一字一顿,“因为,我要的是你的命!”
耶律楚没有做声。一股锐利的杀气,强烈如斯,来自于对峙的两人。
心弦已完全绷断,我拼命撕扯着绑缚双手的绳索,“大汗,他与大周勾结,伏兵呼延谷。他们要取你性命,你不该孤身前来!”
话音陷在哽咽中继续不下去,耶律楚却对我摇头,“他不敢杀我。”
萧史眼中寒意陡生,手中剑晃了晃,漠然道:“何以见得?你已是我掌中之物,还敢如此狂妄!”
耶律楚道:“你很清楚今日杀我,除了泄愤,没有任何好处。黑鹰军绝不会善罢甘休,上京耶律炀也会以此为由出兵东丹伐你。区区渤海,你以何抵挡?周朝又能给你多少支撑?”他又道:“无利可图的买卖,我看你从来不做。”
萧史只看着他,不发一言。
耶律楚又冷然道:“周朝最害怕的,就是一个统一而强大的契丹。无论谁统一契丹全境,都是对周朝最大的威胁。纵然你是耶律隆啸的儿子,周朝不过是利用你来搅乱契丹政局,他们绝不会真的助你夺得汗位。相反,你一旦失势,周朝会立即视你为弃子。”
萧史冷冰冰道:“耶律楚,你一向诡计多端,今日不杀你,他日必葬身你手。”
耶律楚淡然一笑,“我要杀你,你已死了多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我毕竟都是耶律族兄弟。”他伸手入袖,取出一封绢卷,“你是聪明人,无须多言。这是手诏。辽河以北,鸭绿江以南,曾应你的封地,绝不食言。我另将请示上京,正你耶律族名位,再请封号。以此换我的王妃,当值得了。不然,你一样什么也得不到。”
萧史目视耶律楚手中诏书,脸上忽有些异色,强作的漠然已被耶律楚的话扰乱。他迎向耶律楚锐利的目光,没有回答,只以平静相对。而耶律楚也不再说话,等他回答。
突然又是这样安静,时间被缓缓地拉长,再拉长,成了一根细长的线。恩怨,兜兜转转,缠缠绕绕,绕成一个难解的结。
这结看似难解,耶律楚却轻易看穿。萧史想要的,不过是权。
终于,萧史示意手下上前接过诏书交予自己。他展开匆匆一阅,开口道:“我还要牧马五万。”
我倒吸一口冷气。牧马五万?何等的狮子大开口!在经历了大战的东丹,现下最缺乏的,就该是好马!五万马匹,足以装备一支骑兵。
耶律楚也略有吃惊,微微沉吟。
萧史冷笑道:“以大周公主之尊贵,换五万马匹,当值得了。”说罢扯动绳索,我吃痛,向他跌靠一步。
耶律楚面色一肃,急道:“好,我应你。你即刻将她放了。”
萧史目光幽深,似无底黑洞,看得我心头一阵悚然,“耶律楚,要你的王妃可以,等我到达封地,亲眼看到五万牧马,自当将公主放还。你不得派兵追击。否则,你得到的只能是一具尸体。”说罢拉过我,退开数步,再次将我夹紧。
耶律楚恼怒起来,咬牙道:“你休想将她带走!”他似乎没看见挡在身前的尖刀,快步追来。身前一兵士即刻伸刀抵挡。耶律楚手无兵刃,竟伸手将刀锋捏住。鲜红的血滴抛溅,顺着刀背蜿蜒而下,洒落在纯白的雪地上。
我失声痛哭。
“省点力气吧,现在并不是你说了算。”萧史冷哼,伸手一挥,一柄森寒刀刃紧贴我颈侧,“再前进一步,就割断她的脖子!”说话间,身周兵士如狩猎的狼群闻到血腥味,一时围得更拢。
“不、不要,楚,冷静啊。他不会杀我的!”我轻轻唤着耶律楚的名字,以哀求的眼神,阻止他失去理智的举动。
数千兵甲,无数尖刀弓弩,纵然耶律楚是天将下凡,也无可奈何。他听见我的呼唤,艰难止步,眼神痛楚。白袍角迎风翻卷,沾染了手心的血珠,有点点嫣红。
越来越多的兵士拦在我们之间。
收好诏书,萧史带着我退下谷去,推上马鞍。
我回首,从萧史紧箍的手臂下向耶律楚的方向伸出手去——“大汗,保重!”
萧史似笑非笑,横刀将我阻在身前,徐徐策马。
回眸,与耶律楚的目光深深交错……直到身影化作白雪茫茫中的黑点。萧史扬鞭,一骑当先,直往山谷外奔去……
雪益发大了,似白盐乱撒遮蔽天空,在风里挟裹成团,于山谷间东游西荡。
山谷边际,地势已变,近处低丘起伏,远处高山环伺。道旁错落高低的乱石披覆着白雪,在夜色中影影绰绰。
身后数骑悄然飞驰而至,“萧将军,黑鹰军跟上来了。”
萧史凝望大山之间的隐隐灯火——鹿儿关肃立一如当年,似巨大的野兽潜伏黑暗中,森然欲择人而噬。他转首吩咐身旁侍卫道:“看来,我们只能向周军借个道了。”
我心中暗暗发紧,有不祥之感。
更近些,已能看清,关门锈迹斑斑的铜锁死死咬住,坚不可摧。居高处,守关周军银甲烁烁,虎视眈眈。
他取出羊皮纸,以炭笔写就数语,张弓搭箭,一声疾响,利箭射入城墙。
不多时,城墙上亦有回射来的箭矢。
拾箭的兵士捧箭疾奔而来,那箭矢尾端,赫然一抹青羽。
萧史取下绑在箭杆上的信,依言读来,脸色渐沉。
“将军,周军怎么说?”一副将在旁恭敬询问。
萧史并未答他,反而凑近我。他口中热气呼在我耳侧,“要委屈公主了。”说罢便伸手剥除我的外衣。
“你做什么?”我惊叫,不知他于众目之下意欲何为,尽力躲闪,无奈手被缚住,只能任他施为。
外衫落在地上,他令手下取来军服,胡乱披覆在我身上。硕大的黑色斗篷蒙罩在头顶,彻底隐去我的容颜。
“你怕有人认出我吗?”我恨恨道。
萧史瞥我一眼,声音低沉平静,“公主该期望最好别被认出来。”说罢把我推下马去。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手下快步上前,把我拉到他身边。
萧史又低声吩咐一两句。队伍中站出一个和我身量相仿的年轻女子。这女子捡起我被剥脱在地的外衫穿上,踩镫上马,与萧史共骑。
根本不及说什么,一根黑色宽布条死死勒住了我的嘴,绑在脑后,使我发不出一丝声音。
庞大的吊桥吱吱呀呀地响着,重重落地。鹿儿关,这扇和亲路上的大门,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此刻,沉重的铜门竟然缓缓地向内打开。
队伍开始有秩序地入关。我坐在络腮胡子身后。他放马慢慢走着,混在一群骑兵中间。而萧史与那女子走在队伍最前列。
虽然宁静得只闻风雪中的马蹄声,却有悚然之气从四下传来——是浓重的杀气,如刀剑出鞘。关内陈军列阵,四周高低明暗处都伏有精兵。身处其间,如同步入猛虎的喉咙。
座下之马也似察觉了什么,缓下步子,警觉地竖起耳朵,不安地低嘶一声。
一阵雪尘散溅,周军兵将已如潮水涌至,将我们团团围住,正中留出一条通道,直达萧史马前。
一匹雪白骏马扬蹄跃出——正是裴青策缰勒马。他在马上稍侧过身子,视线扫向萧史所带领的整支队伍。
他与萧史开始交谈着什么,从两人的神色可以猜测话题并不轻松。
络腮胡子凝神持缰,暗暗将我抓得更紧。
裴青伸鞭指向萧史马后的女子,萧史脸色大变,忽然扯过马缰要走,而裴青立时发难。陡然一阵暴响,周军便冲入契丹军中。马嘶人喊,一时混乱。
前方周军人数众多,但分明是冲萧史身后那名女子而去,将他的坐骑围得水泄不通。萧史持戟几番冲杀,都无法突破。
又一次围击,周军两名骑手拉开绳索一拦,将那女子揽下马来。众将蜂拥而上,将她拿住。
萧史一见失了这女子,神色激愤若狂,号令着身后契丹骑兵数次反冲,都被周军击退。
混乱中,他忽然做出了决定,猛吹一声口哨,契丹骑兵闻声立刻开始撤退。挟持着我的络腮胡子一直落在队伍最后,此时也策马随队奔跑起来。
而周军也缓下步子,并没有追击的意思,竟似得了那女子,便要放契丹军过关了。
只要跑出鹿儿关,我就更无法摆脱萧史的控制。此刻双手被缚,无法动弹,只有险中求生。我使出浑身力气,突然提靴对准马的肩胛猛踢一脚。马陡然受到惊扰,猛地一跃蹿到路边,仰起头来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又惊恐地左右晃动脖子。络腮胡子有些惊慌,用力拉紧缰绳,狠狠一夹马肚,马前蹄顿时腾空。我就势从马后臀滚了下去。
络腮胡子脸色骤变,猛探身下来抓住我一只胳膊。我就势伸腿勾住一根缰绳,马头猛然被扭转过来,两只前腿失控地跪下,然后沉重地跌倒在地。
就在这一瞬间,我奋力挣脱了抓住胳膊的铁爪,一边躲避着不停踩踏着的马蹄,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
还未站稳脚跟,我就踉踉跄跄奔跑起来。身后马蹄声交错,夹杂着阵阵乱嚷。我奋力向周军阵队跑去——雪地中深一足浅一足,不知跌了几跤,浑身是雪,如同疯妇。
只恨路长!
陡然一条长鞭绕住我的腰。我受惊回头,竟是萧史不知何时蹿到我身后,伸鞭勾住了我。
心中激荡与绝望充溢,陡然令我不能自已——终于还是逃脱不了他的魔爪。
然而萧史不顾一切对我的追逐已经引起了不远处周军的注意。一队周军骑兵已经快速包围了上来。
他使鞭将我拖上马背,坐骑骤然发力,惊电般跃出,向前冲去。
风声呼啸,眼前一切飞掠如电。耳边是紊乱的喘气声,剑光划过处,绰绰的银甲身影,如鬼魅而至。
萧史将我完全挡在臂弯下——最后一眼,我只看到逼近跟前的白甲,劈空刀光挟一刃雪白迎头斩来……
陡然一声马嘶,我的身子已冲下雪堆。惊魂未定中,我看清这马已被砍去了一双前蹄。它的伤口还在喷溅着血沫。
萧史也跃下了马背,伸手来拉我。我用尽全力向旁边一滚,躲开他的手。
“你不能落到裴青手里,他一心要杀了你!”我听见萧史声嘶力竭的声音,却义无反顾地扎挣着爬起来。
可是此刻我才感觉身体的疼痛,才迈开步子,眼前一暗,又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用刀割开了绑住双手的绳索。我双手软软地垂在雪中。再不多时,绑住我半张脸的黑布也被划开了。
“是个女子!”有人喊了一声,我努力睁开眼。
身边有人在说话,“那契丹头子拼命夺这女子,看来身份不一般……”
有人靠近我蹲下来,脸侧的发丝被撩开,“是汉人。”探看我的人补充道:“姑娘,你是谁?”
我吃力地眨动眼睛,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喉咙里含糊了很久,才轻吐出一句,“我要见……裴青……”
周围的人低声讨论着。一会儿之后,有人把我搀扶起来,架着我缓缓向马匹走去。
我半躺在马背上。马没有走向鹿儿关中,却走向更远更远的方向。我有些昏沉,仿佛又回到了和亲的时候……
这扑面而来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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