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已然定亲……
裴昭闭了闭眼睛,能入崔姑娘眼睛的男子,定然是很好很好的罢,好到仅仅是一个名字,便足以令他羡慕,甚至滋生出令他自己都畏惧的嫉妒。
“若是崔姑娘已然定亲,我……是不会打扰你的……”粉彩宫灯下的少年弯着唇角,笑容却是苦涩的。
裴昭想,他大概会想尽法子,结交崔姑娘的父兄,然后装作不经意的,将那些物件赠与她的父兄,如此这般,那些东西,便可以以不引人生疑的方式,出现在崔姑娘身边,引她生笑罢。
其实,裴昭也只是想令他心慕的姑娘开怀罢了。
崔瑜因面前人那故作轻松,却实在难掩苦涩的笑容灼了眼,竟倏然生出了几分茫然。
所以……若她前世并未在回京之后不久,便入了皇宫习礼,那大概还是会在二堂兄成亲之后,从二嫂嫂那边,得到那些他费心搜寻了多年,处处合她喜好的东西。
只是,却再也不会有人告诉她,那些东西,究竟是何人相赠的了。
她大概会带着那些东西出嫁,甚至,还会在某一日,与相处日渐投契的夫君一起赏玩,或许,还会与夫君提起,某年某月曾受裴家小侯爷搭救,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要夫君随自己一起,时常去昭平侯府探望裴小侯爷的母亲。
那裴昭本人呢?
也会在某次的偶然相遇之后,在已然成为了某府夫人的自己,因着往日恩情,想要替他保媒的时候,佯作无事的说出前世慈宁宫里的那句话吗?
崔瑜心里面倏然有些难受。
她歪头轻轻的问身侧站着的人,“还有没有?”
裴昭不由愣了一愣。
崔瑜便解释道:“我是说,小侯爷费心寻来的那些东西,除却借我二嫂嫂赠予我的那些,还有没有旁的?”
裴昭怔怔的点了点头。
“那你……”崔瑜看着他问,“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有清泉流淌过裴昭心底那片荒芜之域,使那片已然枯败的花木重新展露了生机。
崔姑娘知道了他的心迹,却并未连带着那些物件也一并讨厌,那是不是便说明,崔姑娘并不讨厌他,而他也仍有机会走到她的身边……
枯木逢春,裴昭的眼眸也再次亮起了万千星辰。
佳节正当时,自皇宫以至民间,处处是花灯与焰火。
圆月柔和的光芒笼罩着今日的京师,也映亮了那间方方正正的高阔库房。
裴昭小心的点燃了案头的豆灯,三面齐整的榉木架上,整整齐齐的满满码放着上百口紫檀木大箱子,精雕细琢的花纹,一尘不染的纹理。
裴昭像是生怕身侧的姑娘因着瞧的不耐烦,当即便转身走了似的,忙不迭献宝似的打开了距自己最近的那只檀木箱子,如数家珍般的向崔瑜介绍。
这个是景明二年去南边游学时得来的;那个是景明三年在西域得来的;那个是景明四年,托南洋商队寻到的;还有那个,是景明五年秦阳关大捷,他的第一件战利品……
崔瑜静静的听着他介绍,眼眶倏然有些发热。
终于在裴昭将那箱子开到第十只的时候,止住了他的动作。
“小侯爷……”她问,“你是喜欢替心慕的姑娘准备嫁妆吗?”
裴昭眸子里面的星海暗了又暗,难掩落寞的低下了头,却非要装出轻松姿态,挤着笑容问她:“那这份嫁妆……你喜欢吗?”
崔瑜转过头去,不忍心告诉他,他此刻笑的难看极了。
可是这处库房堆叠的箱子实在是太多了。
不论崔瑜的视线转向哪个方向,看到的都是这些整齐码放的紫檀木箱子。
而这又何止是箱子,还是另一个人,数年的真心……
崔瑜眼前走马灯似的浮现起了前世今生的画卷。
一会是前世深宫里面的尔虞我诈,猜忌筹谋;一会又是今生裴昭那张意气风发,诚挚纯粹的笑颜。
崔瑜倏然有些想笑。
其实,现在细想,他的喜欢,表现的何其明显,只是她困于前世之时,他在慈宁宫那番大义之言,从未做此想法罢了。
还有便是,已然在情爱上面栽了一次跟头的人,即便崔瑜再是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本能的回避此事。
曾经憧憬着生活中的所有美好的崔瑜,在那碗毒药之前,便死在了那座巍峨的皇城。
所以今生的崔瑜,即便仍是莳花弄草,闲谈凑趣的模样,可心境却终究是不一样了。
崔瑜想,三姐姐说的没错,她是因着一个不值得的人,便在潜意识里面,否定了所有的真心。
她不再相信这世上会有全无私心与猜忌的夫妻,也不再相信这世上会有不计得失,全然为着一人的情爱。
即便会有,也不会落在她的头上。
所以,她才会本能的想,不求未来的夫君待她怎样好,只要不再如那个曾经与她相携的人那般,处处算计提防。
即便是情浓之时的话语,也需得她费尽心思思索个千万遍,唯恐哪一句便是试探她心思的陷阱,甫一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她不再憧憬真心,只是想要好好的、不那么累的活着罢了。
可是,三姐姐说的没错,她所想要的那些,只是为人的基本罢了。
她幼习六艺,处处不落人后,又为何要因着一个不值得的人,便要在此事上如此心灰,以至于委屈了自己呢。
如今,有个如此赤诚的少年,将这样的一颗真心捧到了她的面前,她又为何要将自己封锁在过去,因着不值得的人,便否定掉这一切。
崔瑜想,她值得更好的人生,而眼前的少年,也值得他所慕之人,敞开心扉待他。
“我不喜欢这样的嫁妆——”崔瑜轻轻的摇了摇头。
裴昭那双淬着万千星辰的眸子倏然暗了。
可他却又听面前的姑娘说:“我喜欢这样的聘礼。”
裴昭仍在恍着神,崔瑜却已然唤了他的字。
“裴云霁,”她说,“你去向我爹娘提亲罢,只要他们应允,之后的日子,我们便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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