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爷呀,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还是说你想着既然柳树精没有害人,也没想着害我们,就可以放任不管?”旁边闭目养神的卫东,笑问道。
“昂?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史大俊有些纠结的抠下巴,“当然不能放着不管。管还是要管的,就是吧,罪不至死。咱们是猎妖军又不是斩妖除魔的卫道士,没必要赶尽杀绝。”
“你这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曹胜忍不住也搭腔说道,“妖魔始终是妖魔,它们在世俗界终究会忍不住吃人。”
这就像猪牛羊吃草,老虎豹子一类的猛兽要捕猎吃肉,如此才能活着,天性就是这样。
改不了的。
与其等妖魔成了气候再来剿灭,不如防患于未然。
“你这话说的也对,就是有些冷血无情。”史大俊砸吧着嘴道,“有些妖魔也不一定就会伤人。”
“不一定?用百姓的性命去考验妖怪吗?”曹胜嗤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史大爷你,还是个能怜惜妖怪的奇男子?”
“史大爷哪是联系妖怪呀,他是看柳柔柔和柳沅长相都不错,移情了而已。之前打杀黑毛僵的时候,就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金少爷毫不留情的拆台,哼了一声,说道,“被美色所迷,连陈伙夫之前和柳树妖说的话都当没听到了吗?柳树妖可没否认附身柳柔柔和柳沅,是为了金口御封。就这一点,它就该死。”
“还有这些年柳家死的人,和它脱不了干系。”卫东也道,“蛇妖养着它挡灾,拿什么养?还不是用柳家的供奉。”
史大俊道:“可那又不是柳树妖想要的。”
曹胜替卫东回他:“但它的确是因此而成了妖。”
陈玄帆听着,觉得现在这局面很有意思。
金少爷出身州城权贵,家中有人为官。卫东出身比他要差一些,父亲是霍家的部曲。
两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着重点也不同。
而史大俊的父兄都是府兵,算是较为富裕的普通百姓。
身上有着底层百姓最朴实的善良,又因为自身有些实力,容易对“弱者”滋生出一些怜悯之心。可是眼界的不同,使得他的怜悯难免显得有些愚昧。
可这才是大多数人,会有的情感。
也是由于这些情感的存在,世间才不显得那么冰冷无趣。
越是善良的人,就越是容易和别人共情,从而产生同情和怜悯。
可这也是悲剧的开端。
对待一些人和事,最好还是放下助人情结,大家各自安好。
尤其是立场不同,也无法妥协的时候,否则就是在自寻烦恼。
所以当史大俊转头问陈玄帆:“伙长,你怎么想?”
陈玄帆就念了一首诗。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怎么又念诗?”史大爷很惆怅的皱眉抠下巴,“不过这诗写的也好,又是我能听懂的。”
“……你听懂了什么?”金少爷现在一听到史大俊说他能懂诗就脑仁疼,却还是管不住嘴的想要知道知道,这家伙都听懂了些什么。
熊正正也把头扭了过来,聆听史大爷的高论。
“我听懂了诗中真意!”史大俊将头扬起,叹息道道:“无情的不一定是豪杰,疼爱孩子的未必不是大丈夫。这诗写的多清楚?就是告诉我们不要无情,要有怜爱之心。”
“呵。”金少爷忍不住一挑眉,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懂了。
熊正正看看骄傲的史大俊,又扭头看了一眼没嘲笑他的金少爷,明白了,史大爷这次竟然说对了。
“伙长,你是站我这边的,对不对?”史大俊亲热的揽住了陈玄帆的脖子,哈哈大笑的问道。
“手拿开。”陈玄帆受不了的扒开了他的胳膊。好家伙,两天没洗澡了,一股小茴香味。
“谁说我站你这边了?”
“你诗里说的!”
“我诗里没说。”
“说了!”
“没说。”
“……”史大俊看陈玄帆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明明睡了他却翻脸不认账的渣男。
陈玄帆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明说:“这首诗是说,对子嗣没有感情的不一定是真豪杰,反之未必不是大丈夫。在山林里威风八面的老虎,还要时时看顾小老虎。”
“对呀,这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吗?”史大俊叫道,“不能这么无情地将妖魔斩尽杀绝。”
“……你还是没听懂。”陈玄帆摇头。
“昂?”
“大丈夫爱怜的是孩童,老虎看顾的是小老虎。我这么说,你总该懂了吧?”
“……”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人得而诛之?”这句儒门练气士最爱说的话,史大俊还是听过的。
“不,是非我同类,其心必异,得而诛之。”陈玄帆拍了拍怀里的狗崽子。狗崽子哼哼了两声,撅着腚又往他怀里暖和的地方拱了拱。
狗头上毛少,晚上会冷。
“有什么不同?”霍山睁开眼睛,看向陈玄帆。
“妖魔鬼怪未必是妖魔鬼怪,人也未必就是人。人族之中连妖魔都不如的还少吗?杀人如麻的不知凡几,传说中救众生的妖怪也存在过。我不杀认同的同类,除非他要害我。”陈玄帆说到这摇了摇头。觉得谈论这些都有些早了,等碰上了再说吧。
苟道尊者只为求活,活的自在逍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当然,在成为传奇的路上,不以牺牲自己为前提之下,为天下苍生做点事情,实现一下个人价值升华,也不是不可以的。
毕竟,一个人也太寂寞了。
剩下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霍山听得眉头微皱,他大概能听明白的是,陈玄帆所说的同类和同族的区别。
同族,是血脉决定的。
同类,是自己决定的。
我认同的,才是同类。
很高深莫测的样子,也很离经叛道。
但越琢磨越有几分意思。
史大俊就迷糊了,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反正那柳树妖也不是我家亲戚,我就不可怜它,继续替它说话了。”
“你可怜它?”金少爷嗤笑道,“一个蠢笨如猪的家伙,可怜一个耍弄我们的妖魔?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小雪雪!”史大俊跳起来叉腰,指着他道,“你这么说本大爷,本大爷要生气了!”
“我说错了吗?”金少爷都懒得睁眼看他,“你知不知道,要是它所想的做成了,会怎么样?”
史大俊被问的一愣:“会怎么样?”
“柳柔柔会上京做娘娘,或者柳沅考中进士为官。无论哪一种,附身的柳树妖都相当于有了陛下的金口御赐,从此后受大唐国运庇佑。虽然不知道它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但以它的算计心思,差也查不到哪里去,总归比你这小小的猎妖军军卒要强的多。”
文华大选,若是能一朝得中,平步青云,为官做宰,此后前途不可限量。
而且看柳树妖对那块神主牌位的在意,它和柳仙的牌位之间似乎也存在着联系。
或者说,它本就是柳仙的一部分。
柳仙到了后来就是指的它和蛇妖。
要是这样的话,就算修炼不成,在寿终正寝之前,给自己建生祠立庙宇塑金身,以后做一方鬼神也不错。
大唐文武官员生前有功绩的,死后多有被百姓祭祀者,享受香火成了逍遥的鬼神。
“……啊?”史大俊想了想,发现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由的感慨道,“人们不都是说妖魔鬼怪十分愚蠢的吗?这柳树妖怎么这么多心眼?”
他娘的,比我都聪明了。
“呵呵,你也不看看人家种在哪里?是那种能山里的小妖怪能比的吗?”陈玄帆提醒他,注意这是什么地方。
柳家的祖祠,种在这的柳树,在蛇妖和柳家的互相算计利用下修成妖怪,自然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环境的熏陶就是这么的神奇。
就像后世文豪家的枣树,分别能在课文里各自单独占一行。咱家的枣树就只能合并同类项。
虽然有些差别,但道理是一样的。
这只杨柳树妖,就是运道差了点。
柳木芯本就对魔物有克制作用,已经化为魔魅的它根本无法将其取走。取走了也没了用处。
最后却为了这么一个已经毫不相干,对它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非要来招惹陈玄帆他们,否则也不会就被用破邪符这么干掉。
如果它没有主动找上门来,说不好陈玄帆还会不会坚持要将它镇杀。
没有好时机能算计到对方,要杀它就需要冒险了。
有危险的事情,斟酌之下,陈玄帆扪心自问,能少干还是少干为妙。
夜路走多了容易遇上鬼。
何况他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也不是一定要出手干掉这么一个魔魅。
……当然,如果有好处捞,可以酌情再思虑思虑。
所以,如果柳树妖能克制住执念,陈玄帆他们早已回去复命了。
然后把怀疑上报,之后等上面的人来处理。
不过现在这样对于陈玄帆他们来说明显更好。
这不光查清了事情的始末,还一下就干掉了两个魔魅,将一切都做的有始有终,圆圆满满。任务完成度怎么也得有个九十分以上了。
包括霍山在内的所有人,都对此十分的满意。
而且,他们还拿捏住了柳家。
第二天一早起来,金少爷和霍山就将昏睡了一夜,醒来之后精神萎靡的柳沅,带去找了柳老爷,威逼利诱之下,榨出来一笔银子。
祖祠的院子里,陈玄帆正指挥着史大俊等人干活。
史大俊一边挖柳树根,一边嘀咕。
“哎!这两天不是刨地就是刨地,这妖魔都打杀完了,怎么还刨地?本大爷就是讨厌种地,才拼命的修炼。没想到当了猎妖军了,还他娘的刨地!”
“我说史大爷,你就别抱怨了。吃饭的是怎么没见你那么多话?赶紧干活!”陈玄帆朝他扔了一块柳树皮,笑骂道。
他也没闲着,正扒柳树皮呢。
扒好了就放一边捆上,装入储物袋里。
这一棵大柳树虽然被雷劈的只剩下树墩子了,可剩下的这些也不能浪费了。
昨天晚上陈玄帆突然想起来,柳树枝是能接骨的。
脑海中的家传菜谱,像是被他的这个念头引动,适时的出现给了一张有助炼骨的药浴方子。
虽然陈玄帆已经进入了內练阶段,但是武道修行之中,并不是前一个品阶结束,进入下一个品阶,之前一个品阶的修炼就不用继续了。
实际上,修炼是一个不断反复持续提升的过程。
入道中有炼骨,到了七品就是锻骨。
所以柳树皮对他来说仍然有用。
何况,丙字营甲字队的兄弟们,也都到了炼骨阶段。
饲养员陈陈伙夫对他们还是很上心的。
那还等什么?
刨哇!
柳树皮,树干,树根,这些都是能入药的。
何况是成精的柳树,那效果不是会更好吗?
如果不是担心做的太过火了,在杨柳镇的百姓中引起恐慌,陈玄帆甚至想把镇子里树龄过百年的老柳树都给来一个大扒皮。
从此多一个陈扒皮的外号也不错。
只要落了实惠,叫什么都无所谓。
但是不行,普通百姓自称草民,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心惊胆战,被闹得不得安宁。
陈玄帆他们不可能一直守在这,官府对镇子的控制力本就弱。
要是将杨柳树成精和蛇妖的事情宣扬出去,就又是一场动荡。
百姓们恐慌之下会去砍伐柳树,杀蛇灭卵,前者还好说,后者被蛇咬到可是很危险的
冬天的蛇,可招惹不得。
人家要是有起床气,给你一口,万一是带毒的,那就是九死一生。
而且,一旦民心不安,还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宣扬一些邪魔外道的东西,让百姓请邪神回家庇佑家人。
是以,为了百姓的安定,陈玄帆只好忍痛放弃了陈扒皮这个称号,专心收拾这一棵柳树。
扒皮,劈柴,挖根。
霍山和金少爷等人回来,也迅速加入了进来。
“陈伙长,我发现了你一个秘密。”史大俊干着活,突然小声哼哼着对陈玄帆来了这么一句。
神神秘秘的。
陈玄帆心里就是一惊。
“什么秘密?”这家伙该不会是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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