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庆帝在这儿,不好开口,沈南枝只捏了捏叶青菀的手。
其实沈南枝觉得,叶叔叔这样挺好的。
虽然确实粗鄙了些,但比起姜时宴这种虚伪的君子,叶叔叔实在有趣得很,而且还“能屈能伸”。
姜时宴这会儿都要被气得吐血了。
他跪在地上,同样委屈又气愤道:“皇上!分明是叶坤山这莽夫粗鄙不堪,当众羞辱微臣,微臣说不过他,一时间急火攻心才口不择言,还请皇上为微臣做主!”
顺庆帝尚未开口,一旁的叶坤山已经一脸无辜道:“我就问你刚刚是不是说过那话,皇上都亲耳听见了,你总不能狡辩吧?”
闻言,姜时宴的脸都气红了。
还好顺庆帝及时开口,甚至都有些尴尬的提醒:“叶爱卿,朕来了有一会儿了。”
言外之意,叶坤山刚刚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
听到这,都还跪着尚未被允许起身的众人忍不住都要替叶坤山捏了一把汗。
可叶坤山本人却没有半点儿惶恐或者尴尬,他抬手揉了揉后脑勺,嘿嘿一笑:“哎呀!皇上,微臣这不是想着姜大人这样的文官最是能说会道,咱一个大老粗也说不过人家,不只好示弱,好让皇上帮着微臣一点儿,省得微臣受欺负吗?”
可这哪里是他受欺负,这分明是他在欺负姜时宴!
虽然后者也是活该,但初来京城,都还没跟朝臣们混个脸熟的叶坤山还是大大地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嘶……
话音才落,众人虽碍于皇威,不敢直接倒吸一口凉气,但眉头都忍不住跟着跳了跳,无不对此人的厚颜无耻倒打一耙偏偏还从容自若感到佩服。
就连顺庆帝都忍俊不禁道:“你?受欺负?”
说着,他扫了一眼站在身材魁梧的叶坤山身边,原本也修长如竹的姜时宴被衬得像个竹竿儿似的,而且,因叶坤山的那一口唾沫,恶心的姜时宴不住地擦拭着额头那一片,这会儿顶着一个又红又肿的额头,原本俊雅的面容,现在看起来也滑稽可笑得很。
顺庆帝摆了摆手:“不过是一些口角之争,你们都是朝中大员,在城门口闹成这样像什么话?自去反省。”
这就是不再追究轻拿轻放的意思了。
姜时宴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可顺庆帝都这样说了,他也没地方说理去,只能跟叶坤山一起上前领命。
可顺庆帝却并未叫他们立即起身,而是看向沈南枝:“沈家丫头。”
沈南枝应声出列。
顺庆帝挑眉道:“你跟姜家这是怎么回事?”
沈南枝躬身,就要答话,姜时宴忙道:“皇上,这逆女……”
还没等姜时宴说完,顺庆帝一个眼神就扫了过来:“朕问你了吗?”
那叫人透不过气的威压直叫姜时宴腿软,他连忙低头惶恐道:“是臣失了礼数,还请皇上恕罪!”
顺庆帝没吭声,那目光如炬落在沈南枝的身上,
见状,沈南枝忙垂眸道:“臣女刚刚所言句句属实,皇上可以差人去查证,自我爹娘和离,姜家就再也没有臣女的位置,而且,每次臣女过去,总少不得要被祖母冷嘲热讽,众所周知,当初因为我爹是入赘沈家的,所以我随阿娘姓,可能因为这一点,姜家并不欢迎我,我不怪阿爹,但他不能将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揽,就比如今日阿兄坠马。”
说到这里,沈南枝又转头看了一眼叶坤山,才道:“皇上明鉴,叶大人虽然爱开玩笑,但也是身怀正义的热心肠,刚刚看不得臣女被冤枉,这才站了出来为臣女主持公道,这本跟他无关,若皇上要怪罪,就请降罪到臣女身上。”
说着,沈南枝直接跪了下来,一副任由顺庆帝惩罚的姿态。
但实际上,沈南枝清楚得很,顺庆帝不会罚她。
这毕竟是姜家和沈家的事情,而且又是在秋围巡猎的队伍出发的当口,按说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闹到众目睽睽之下,顺庆帝轻描淡写打发了叶坤山和姜时宴,此事就该揭过,但是,并没有。
他主动问起了沈南枝。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就算不在意萧楚昀这个儿子,但也会因为维护皇家的名声,从而维护沈南枝。
毕竟,沈南枝也是顺庆帝的准儿媳。
被姜时宴这样当众以不孝的名义指责,若传出去了,那就是沈南枝身上难以摘掉的污点,有损皇家颜面。
他主动问起沈南枝缘由,给了沈南枝开口辩解的机会,并且直接冷眼打住了姜时宴的话,就已经能叫人看出苗头。
姜时宴原本也是个机灵且会察言观色的,但偏偏这时候已经被沈南枝和叶坤山给气得几乎失了理智,没看到这里面的门道。
他气得心口疼,可偏偏因为顺庆帝的警告在先,他甚至都不能开口辩解,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南枝“颠倒黑白”。
这个时候,顺庆帝开口道:“朕之前也有所耳闻,倒也不必再去姜家查证了,姜家人还能不维护自己人?既然姜家跟你没有亲缘,就此断了也罢,以后莫要再以此生出事端。”
顺庆帝一开口,就给这件事看来了个定论,姜时宴和姜清远百口莫辩,在顺庆帝的威慑下,也不敢辩。
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分明是顺庆帝说给姜时宴听的。
在场众人各个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顺庆帝的意思,当即就有人顺着顺庆帝的话捧哏:“皇上此言极是,微臣瞧着叶大人虽然行事没个章法,但就如沈姑娘所言,他也是热心肠,还请皇上不要降罪,而且沈姑娘也是无辜被姜大人迁怒,还望皇上明鉴。”
一时间,四下都是为沈南枝和叶坤山说情的人,越发叫姜家父子颜面扫地。
顺庆帝点了点头:“既如此,朕也没什么可追究的,此事就此打住,也该起程出发了,莫要耽误了时辰。”
众人连忙领命。
这时候,从宫里头赶过来的銮驾以及宫妃皇子公主们,这会儿也出了城门。
顺庆帝提步上了龙辇,走出了两步,又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枝:“日后若有人再纠缠,你只管来找朕,不管你是老国公的孙女,还是老三准媳妇儿,朕都会给你做主,不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沈南枝连忙躬身道:“谢皇上。”
顺庆帝点了点头,这才移驾去了前面。
他的话,沈南枝当然不会当真,那不是说给她听的,那是说给这些朝臣,说给天下人听的。
让人知道他没有怠慢镇国公府,还一心护着功勋子女,是为了他的名声。
不过,有这句话确实也能给沈南枝带来许多好处。
就比如,眼前的姜时宴和姜清远父子,哪怕对她恨之入骨,经过了此番,也再不敢在人前对她有所指责。
顺庆帝都盖棺定论的事情,她们再出来跳脚,那就等于是在打顺庆帝的脸,有的是人会参他们一本。
“哎呀!沈丫头!”
沈南枝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叶坤山声如洪钟道:“这才半月不见,怎的越长越水灵了!跟你比起来,我们家青菀就像是个深山里挖煤出来的烧火丫头。”
叶青菀:“……”
看热闹的人群虽然都散开并陆续回到自家的马车上,但几乎都竖起了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叶坤山这一嗓子,当即引来不少人转头去看站在沈南枝身边的叶青菀。
叶青菀恼得不行,忍不住跺脚道:“你还是不是我爹!我这么黑还不是因为你黑!你以为我想当个烧火丫头!”
其实叶青菀也算不上黑,而且灵动娇俏,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是因为沈南枝太白了,才会衬着她有点儿黑,但也没有叶坤山说的那么夸张的地步。
而且,最关键是,今日的叶青菀脸上都还蒙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哪里能看得出同沈南枝的对比呢。
叶坤山分明就是故意的。
叶青菀气得磨牙。
见状,叶坤山哈哈大笑道:“那我年轻时候还白着呢,我这是在军中晒黑的,你呢?你这打小就黑得跟个羊屎蛋子似的,还不是随了你娘。”
叶青菀:“……”
实在忍无可忍,叶青菀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叶坤山,你要是不想你女儿当一辈子姑子,你就扯着嗓子往外瞎说吧!”
被叶青菀没大没小叫了名字的叶坤山也不见恼怒,只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刚刚没听见你在沈家丫头跟前编排我。”
当时叶青菀那么小的一句“家门不幸”都还叫他听了去。
说完,还没等叶青菀攥着拳头冲过去,叶坤山啧啧道:“我不瞎说你不也要当姑子吗?我看好的女婿你不要,给你相看的你又不中意,这不是准备去白云观当姑子做什么?”
眼看着父女俩就要急眼了,沈南枝连忙出来打圆场:“叶叔叔,好久不见,马上队伍要开拔了,我跟青菀先回车上,咱们有机会再叙旧。”
一见到沈南枝,叶坤山立即换了一副慈爱的面孔:“好啊,沈丫头,有机会来叶家,我家老太太也念你得很。”
沈南枝笑着应下,这才拉着叶青菀回到了马车上。
“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爹啊!”
叶青菀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车上,幽幽道:“我怎么感觉你才像是他女儿,我是他仇人?”
以前这父女俩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吵吵闹闹的,但都是开玩笑。
不过,听叶坤山刚刚那话,难不成,还想着要撮合小舅舅和叶青菀呢?
沈南枝原还想问问叶青菀,不曾想叶青菀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你是不知道,自从我跟阿娘说,要他戒酒之后,他不敢抱怨阿娘,只能对付我,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处处挑我的错处跟我阿娘告状,而且还拿着我跟你小舅舅说事儿,尤其现在我阿娘不在京城,没人管着他,可不逮着欺负我了么!你回头问问沈姨母,还缺不缺女儿,我改日收拾收拾就搬过去,省得在家碍眼。”
当然,这也就是玩笑话。
沈南枝忍不住笑道:“叶叔叔幽默风趣,而且又不是那种拘泥规矩的老古董,还是真心为你好的,这样的阿爹上哪儿找去?你看看我那阿爹,再看看叶叔叔如何?”
这么一说,叶青菀立即消了气。
“那倒是,我老爹虽然粗鄙还不着调,在家也总欺负我,但在外人面前却总是在第一时间维护我的,哪儿像姜大人。”
莫说维护了,今日他大庭广众之下,就要叫沈南枝下不来台。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对此沈南枝习以为常,也不想多说,前面吹起了号角,提示着队伍已经准备要开拔。
之前在城门口被挤散了,落在后面的沈长安和两位舅母的车驾这会儿才赶过来。
刚刚的一幕已经由小厮转告给了他们,两位舅母叫人将马车赶到沈南枝边上,安慰了沈南枝几句。
而沈长安二话不说,拽着缰绳,一狠夹马腹就朝着前面礼部尚书的马车追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原本跟在沈家后面的姜家队伍被安排到了其他位置,远远地同沈家岔开了。
沈长安这才回到马车边上,同沈南枝抱怨道:“我外祖父身体抱恙没来,礼部那几个糟老头子也是蠢得很,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放着一群苍蝇跟在我们后头叫人反胃,还得叫小爷我去点醒他们。”
沈南枝:“……”
那些人好歹也是他外祖父的同僚,而且堂堂礼部,被他这样一说,直接全部都得罪死了。
这话也就沈长安敢说了。
得亏大舅母不在这里,不然那一鞋底子怕是又要过去了。
沈南枝忍不住提醒道:“长安表哥,在外面要谨言慎行,不然回去我就告诉大舅母。”
就连叶青菀都有些听不下去,打趣道:“长安哥哥,你怕不是做了我老爹的学生吧?”
听到这话,沈长安眼前一亮:“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可行,叶大人武艺高强,而且行事不走寻常路,最关键是心肠好,性子烈却又不拘泥于俗,我敬他是个爷们儿,做他学生有何不可?”
见他的神色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叶坤山确实值得人敬佩,但沈南枝的脑子当即就浮现出沈长安如叶坤山那般,一口一个“他娘的”,“放你娘的狗屁”,还有直接往人脸上吐唾沫的样子。
沈南枝:……
这次轮到沈南枝头疼的抚额:“家门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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