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笑着，但是眼泪却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她抬手抹去，粗糙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记得以前，李老师是个极爱美，极讲究的女人。
陆臻看着李老师，失去孩子的打击，让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
“这也是报应吧。”李老师说道。
“报应？”陆臻不明白李老师为什么要用这么恶毒的字眼。
对她自己的恶毒。
她并不是什么很坏的人，比起陆雪，比起陆家的人，李老师顶多只是自私。
但是人不都是自私的吗？
怎么能用报应说自己呢？
报应是什么？
是活该，是种了坏因，所以，不管再坏的结果，她都得承受，还不能叫唤，不得反抗。
因为是报应。
“是啊，就是报应。”李老师像是自虐一般，认定儿子的死，是对自己的报应。
她看着陆臻：“臻臻，你知道吗？江江生病后，怎么治都不见好，有人说这是被脏东西缠上了，让我去找高人驱邪，我通过别人介绍，找到了一位道观的高人。”
陆臻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听得很认真。
李老师接着说道：“那位高人一看到我，便惊讶极了，他说我命里无子无女，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儿子？”
“他问我是不是领养过一个孩子？我说是，但已经送回去了。那高人说，我命里无子无女，但是我领养的那个孩子，命里有弟弟，是她为我带来了儿子，但后来因为我将那孩子送回去了，自然的，那孩子便也将弟弟带走了。”
“我忙去福利院找你，但你已经被亲生父母带回去了，后来不到三天，江江就走了。”
李老师问：“臻臻，你说我是不是活该？是不是报应？当初如果没有将你送回去，江江不会走，奶奶也不会走，你也，不会受到伤害。”
陆臻没想到，她回福利院之后，竟然还发生过那么多事情。
当初被送回福利院，她心里除了失落跟难过，并没有任何怨怼。
李妈妈的宝宝要出生了，但是李妈妈是老师，老师不能有两个孩子，如果有两个孩子，那李妈妈就不能做老师了。
她从来都认为自己不值得。
她并不认为自己能比李妈妈的工作更重要，毕竟，她是个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要的人，别人又怎么可能放弃别的重要的东西来要她呢？
她抱着奶奶给她缝的娃娃，安安静静地回了福利院。
回福利院后，她收到过奶奶给她写的信，从奶奶的信里得知，李妈妈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叫江江。
再后来的信，是李妈妈写的，说了奶奶过世的消息。
陆臻没再回信，从此后，便跟他们断了联系。
山风轻轻地吹着，看着面前明显变得苍老了不少的李老师，陆臻有点恍惚。
恍恍惚惚之间，她又想起八岁那一年，温柔漂亮的李琳蹲在她的身前问她，愿不愿意跟她回家？愿不愿意做她的女儿？
她愿意的。
之后一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爸爸不苟言笑，妈妈温柔细心，奶奶更是对她无微不至，一家人出行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牵着她的手，给她挑新衣服。
后来……
在她九岁那年，七年无所出的妈妈怀孕了，但因为妈妈是教师，那时候计划生育很严格，尤其是公职人员，更加需要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如果他们的户口本上有两个孩子，那工作肯定保不住。
他们既开心，又为难。
陆臻也感受到了这种氛围，她惶恐又不舍，但是，却连求他们留下她的勇气都没有。
她从来是不值得的。
她安安静静地被送回福利院，直到十三岁那一年，被陆家接回。
“江江可能是，不喜欢这个世界吧？”陆臻缓缓开口，不同于起初的陌生疏离，面对曾经给过她温暖的人，面对经历丧子之痛的女人，陆臻实在无法再冷漠下去：“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好玩，所以，去了别的世界。”
“别的，世界……”李琳听过许许多多安慰之言，但是臻臻的安慰最不一样。
不是她安慰的有多好，而是，她在安慰她。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是个温柔善良，安静内敛的孩子。
她连开心，都是那样内敛，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仿佛随时这种快乐会被收走一样。
她曾经多么心疼那样的臻臻啊，但是后来，她却亲自送走了她，亲手将那份快乐收走。
李琳总是想起那天晚上，她告诉臻臻要将她送回福利院的时候，那孩子眼里熄灭的光，然后不吵不闹地点点头，告诉她，没关系。
她总是后悔，夜里总是想起，所以，她将后来的一切，都归咎成了自己的报应。
她的报应。
“臻臻，对不起。”李琳再一次道歉。
“您真的不需要道歉，那不是您的错。”陆臻说道。
李琳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现在，姓什么？”
自然不该叫她郑臻，那太失礼了。
“陆。”陆臻补充道：“陆臻。”
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就叫臻臻，因为捡到她的时候，她穿着的小衣服上绣了臻字，院长妈妈便叫她臻臻，没有姓。
后来李琳领养了她，她跟过李琳丈夫的姓氏，短短一年而已，直到被接回陆家，才被冠了姓。
“陆臻……”李琳点点头：“真好，真好，你爸爸妈妈对你好吧？”
不等陆臻回答，李琳忙道：“看我问的什么问题？你别介意啊，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问出口了，真是个傻问题，哪有爸爸妈妈对自己孩子不好的？”
陆臻便没有说话。
“走，我带你去看看宿舍。”李琳带着陆臻，继续往里走。
木头门，光线也不好，敞开门能看清里面的陈设，是一间通间，上下铺子，下铺铺了床单，显然是李琳在睡的床，上面放了一些杂物。
没有衣柜，就是拉了一根长长的绳子，衣服就挂在绳子上，脸盆是红色花儿的瓷盆，掉了漆的地方坑坑洼洼的。
尽管收拾的很干净，但还是有一股陈旧的气息。
“隔壁还有一张床，跟你一起来的小伙子就睡在隔壁，我们睡在这边，你喜欢睡上面还是下面？”李琳问道。
“我睡上面吧。”陆臻回道。
李琳点点头：“那行，我把上面收拾一下，你等一等啊。”
然后，李琳找出干净的床单，收拾起了床铺。
“李老师，我想问一下，从外面进村的那条路，村里人就没想过要去修一修吗？”陆臻将心头的一直萦绕着的好奇问出口。
问李老师，总好过问村里的其他人。
村里那么穷，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交通不便。
如果把路修好，没理由还这么落后。
要想富，先修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李琳一边铺床，一边回道：“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也有这个疑惑，后来，村里人说，那条路邪门的很。”
陆臻一下子来了兴趣：“怎么邪门？”
“政府找人来修路，但山石无缘无故的就滚落下来，还砸伤了好几个人，刚开始以为是意外，接着修，谁知道，不是挖掘机出故障，就是运石车翻车了，总之是故障百出。”
“后来修路的事情就被搁置了，到现在，旁边几个村子都慢慢发展起来了，就青山村，还是老样子。”
李琳叹息了一声：“对了，你们要帮着村里卖土豆跟红薯，打算怎么卖？”
“直播。”陆臻回道。
“直播？”李琳摇了摇头：“这个法子，村里考出去的孩子试过，但运输是个大问题，快递员也不上这里来取件啊。”
说起直播，陆臻又想到小天哥，问道：“李老师，你知道小天哥的直播吗？”
见李琳一脸疑惑，陆臻拿出手机，点开小天哥的直播：“这就是小天哥，他一直在卖助农产品，卖的就是大青山的土豆跟红薯。”
李琳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小天哥分明说自己是青山村的人，也许是李老师来村里不久，并不认识早就走出大山的小天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村里确实并不知道直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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