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国嘉禹十五年,十二月廿三。
“你还需要什么?”魏雨然在牢笼之外,那语态甚是冷冰冰的。
在筠琦听来,这怜悯施舍的还真是分毫不差。铁制的笼子,外加铁锁。除了烛光,看不见外面的天色,猜不到外面的时辰,更不知道她自己昏了多久。
“于那阙儿,你是不是也无能为力救她?”筠琦坐起,对这里的看守严格那是想都不想就能知道的。
但如果想要离开,或者活着出去,唯一的希望就在魏雨然的身上。而魏雨然凭什么帮自己呢?自然是爱屋及乌,为了弥补在阙儿身上没有完成的遗憾。
这个想法一出来,便心中有了把握。
魏雨然并不知她的这个念头,面对她也似乎毫无防备。真不知是阙儿的影响大,还是对于筠琦本身而言。
“是。”一个字,太多的无奈了。
曾经想尽一切办法遗忘都忘不了的过去,就这样因为筠琦的出现而再次波涛汹涌。
回忆是痛苦的,记忆总没有那么的美好。
“那我们,是哪里像了?”筠琦苦笑,救不了心爱的女人,所以救个类似的苦命人。且算不上救,顶多是让她在牢笼里,过得舒适些。
本想着魏雨然也不一定能说出什么相似之处,却见他拿出一样东西,这东西还真是稀奇了。
“发带,扮男装时都是紫色……”握在手里,末端轻轻的飘下。
那一束紫色添了这里的一丝温馨,只可惜稍纵即逝。
她曾经以为,可能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是眉眼不经意的三分相似。
她哪能想到是这个东西的点缀?如不是只喜欢这一款,是否前不久就要命丧当场了?这算不算是真正的命大运气好?
更因此,筠琦却不好议论什么:“那你,可真是太痴情了……”
无心一句,无心于此。对于这个人真是不好评价了,痴情痴心,一个发带值得做这么多么?
他又将发带收回,小心翼翼。再次询问:“可否想吃点什么?”
筠琦摇摇头,也不看他了,低首绕指:“我想,你们的计划应该是年关将至,将皇上害死于无形。
而后散布谣言称皇上害死亲弟璞王,为了灭口当年如何登基手段,遂璞王英灵难安,冤魂入宫云云。
然后,将诸位皇子劣迹公之于众,也为了弥补于你,黄袍加身,登基上位。”
这里的看守几乎都被魏雨然清了出去,所以此刻,所幸这些话,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听着罢了。
“阮姑娘,你越是知道的多,越是危险,你自己岂会不知个中缘由?”魏雨然有些担忧,按照她这么下去,非闹得人人皆知不可。
然而无论是成功与否,即墨瑜都不可能留下筠琦这样一个活口,一个隐患。魏雨然不清楚小王爷的心思,但是筠琦却很容易猜的到。
绕指的动作,突然僵住,像是空气的凝结,难再温热。“明白那又如何?魏大哥,你可知我今年多大?”
魏雨然猝不及防,并不知她怎会问这样的问题:“应该是比唐芷漪要小……”
“十四,我今年才十四。
如果我注定了会死,不如断了我的饭食和汤药,也许明日你们就能看见我的尸首了。
死后,不要替我立碑,将我的骨灰撒去,我想乘风去寻找我未知的故乡和爹娘……”
再抬首,没了悲伤和无奈,没了恐惧和求助,只是笑着,微微的笑着。
那笑里,是痛,全是刺痛。魏雨然最怕的,也是这种笑容,这种眼神。
和阙儿临终之前的,一模一样。
他呆在了那里,不知该怎么回答。也忘记了要去回答,只是呆呆的望着,回忆着。看见的人究竟是阙儿还是筠琦,听见的是悲伤是阙儿的还是筠琦的?
她趁着他尚在悲痛的回忆之中,悄悄起身,慢慢的靠近了他。“魏大哥,若是可以,还是让我走的安静一些,我还小我也怕疼。”伸出的手,穿过了牢笼,握住了他的手,“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只求一死。死得其所,却轻于鸿毛,不为世人所忆。
那个时候,他已不觉得这女孩和阙儿之间有任何的相似之处,只是被激发了更加强烈的欲望,他想帮她一把。
“别胡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放了下去。
姑娘还小,人生路也不短,为何要因为他们的斗争死于非命?
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话:“等一会我来送你今天的药。”
这句话,也算是让筠琦暂且安下心来。一是知道了今日是十二月廿三,二是得到了魏雨然的临时保护。
尽管和即墨瑜相比,这不算什么,然而到底是一份安心。
带着疲倦,又躺了下去。
心中祈求,但愿师兄可以很快发现不对劲,但愿师兄可以查到这细微的线索,尽快阻止他们的行动,尽快来救她。
话说回来,皇帝对于璞王是否真的无条件的信任呢?
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小憩了会。
“你是我的徒弟,为何总是这么无能?
你是要丢光我君齐书生的脸面么?”师傅站在摇摇欲坠的山顶之上,她就跪在面前不言不语。
“阮筠琦,我后悔了,后悔收了你这样一个愚笨的人。”
“师傅……”后悔二字,总是伤人。
她迄今为止,最害怕的就是听见师傅说,后悔救了她,后悔收留了她,后悔收下她。
可现如今,不知为何,她不怕了,也不痛了:“师傅,这不是你……”
猛然间,又惊醒了。一身的冷汗直冒,心里不由得发慌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她慌忙的想着:是啊,师傅还没有回来。如果师兄那里靠不住,还有师傅呢……就算不来救自己,也不会不顾天下苍生。
猛地拍了拍脑袋,清醒了些。
只是这样看来,师兄的处境不会比自己好。明明和师兄商量好了,这边她一到王府,那里就和皇上演戏,假装璞王被救,还活着的假象,并且不许将宫中任何一个人放出。
可方牧德既然能出来,便说明即墨瑜的势力早就不容小觑。
而此时,王府之中,并无人知晓阮筠琦是如何离开的。
即墨瑜只在王府中声称,阮筠琦因三日已到,便打道回了宫中,料理胡黔后事。
而皇宫之中,灏泽收到了筠琦的来信:
师兄,在王府过的甚好,但暂无收获。
发现唐芷漪姐姐甚是与我投缘,却因为她被安棋媛欺负,我看不过,遂要多留几日,替她灭灭安棋媛的威风才能心无旁骛的回来,等我。
师妹筠琦敬上。
简简单单的一封回信,也正是因为那模样的惟妙惟肖的口气,灏泽丝毫没有怀疑。
一说了线索并无,二来的确像极了筠琦不分轻重急缓,一味按着性子来的冲动。
殊不知,不过是拿着她所写的药方,模仿了她的字迹,又想着按照阮筠琦的性格,回一封信的态度定然不会是规中规矩的。
即墨瑜果然是不容忽视的难缠对手。
而此刻,被囚禁的也不止阮筠琦一个。“齐琉,你说,我们这是暴露了么?”华珠和齐琉此刻,正关在距离筠琦不到百步的另一间暗牢之中,只是相距间隔着厚重的墙壁,故而不知对方的位置。
“珠儿,不是我们暴露了,是即墨瑜暴露了。”齐琉心里明白,筠琦一夜未归,当找上小王爷要人的时候,就被抓了,很明显是为了安抚一下唐芷漪的心。
为了不让女人起疑心,为了很好的控制他们三个,也为了他们不为人知的阴谋。
“小王爷?是啊,看起来,就是他抓走了筠琦,可这和璞王的死难道有关?即墨瑜可是璞王唯一的亲生儿子!”华珠的猜测,显然只是接近真相的第一步,她远不能想到还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弑君计划。
齐琉却能隐隐的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之处:“是啊,如你所言,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如果,不是这样,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费尽心思要抓我们几个?
筠琦身份是假不错,你我的确也不是寅月山庄的人,可这并不代表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针对璞王被害一案。
亏得他的这个举动,倒是证实了一点,这还只是阴谋的一开始。
珠儿,我想,我们可能会永远被埋葬在黑暗中了。”
齐琉不是一个善感多愁的女子,可眼下的形势,根本不容他们乐观,也许破釜沉舟,还有一线生机。
华珠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和畏惧,身为正行门之徒众,早就做好随时为之献身的准备。“齐琉,那筠琦呢?”
齐琉摇首,她怎知呢?只但愿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可以幸免于难,可以逢凶化吉。
直到傍晚,魏雨然才终于端来了汤药。
魏雨然来的匆匆,说话也是快。“趁热喝吧,喝完我就走了。”
筠琦猜得到,恐怕是因为即墨瑜。
“哦。”轻轻应了一声,接过了他手中的药。
药味如同往日,只是今时今日的处境大不相同。
端过去的时候,心中不下一片哗然。“谢谢魏大哥。”因为是为了阙儿的缘故,而又不得不利用的一层关系,筠琦心中甚是愧疚。
魏雨然并不在意,只要为了弥补,任何代价都可以。“听说你的药方需要依据的你的病情修改是么?”
极其可怜的一个眼神,抛了过去:“的确如此。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虽是无动于衷,心底的涟漪却荡漾的不可开交。正真正的痛苦,也就只有她自己才彻底清楚。
“阮姑娘,那……”魏雨然欲言又止,只见筠琦一饮而尽,将药一口喝完。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什么时候,能看见真心的人,说几句真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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