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顺着人行道,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弄堂,又沿着弄堂一路往里,走至一公寓时停了下来,公寓破败,外墙斑驳,墙皮剥落,露出了里头的砖块。这块也是一片待拆迁的区域,可十几年过去了,依旧没有拆迁的批文批下,像是被所有遗忘一般,成了繁华的分界线。
常笑依稀记得二十多年前这公寓的模样,还没那么摇摇欲坠。常笑站立的公寓中传来了狗吠声,女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两步,楼道内清楚得传来拖鞋的踢踏声——是一中年女人穿着双塑料拖鞋,牵着自家狗下楼遛弯。常笑想,那几声狗叫应该就是这只博美传出来的。
常笑连忙往旁边靠,让出了一条狭窄的小道。
那中年女人见常笑像是在观望什么,不禁开口问了一句:“你这是找人吗?”
常笑胡乱地点了两下头,压低着声音,尽量往旁边靠。女人原先清丽的嗓音硬生生被造弄地沙哑:“请问许奶奶还住在这儿吗?”
女人见她一个劲儿往墙根靠,福至心灵,往后退了两步,顺带将狗也牵得离她远了一些。“你说得是原先住在三楼的那个许奶奶吧?人去年没了,现在就她孙女住在这里。我刚刚还瞧见她上去。”
“谢谢您。”常笑礼貌地道了谢,从女人身旁挤过,走上了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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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常笑敲了两下门等在原地。不过几面,里头便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那女人只开了半扇门,从门缝中探了半张脸出来:“你找谁?”
常笑摘下了墨镜,只听女人一声惊呼半道崩阻——被常笑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嘴。
常笑压低了嗓音,微蹙着眉间:“我来拿之前放在许奶奶这里的东西,周敏姐,拜托。”
周敏的眼中惊恐未消,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一声“周敏姐”轻柔婉转,一如往昔。周敏即便心中恐惧,仍是将人放了进来。
“你究竟……”周敏的话音刚落,常笑便将宽檐帽子一并摘下,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在身后。女人不施粉黛的模样依然清丽可人,宛若一朵半掩花苞的玉兰。
周敏仔细瞧了半天,只觉得眼前人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又有些不大一样,却又不知是哪里不相同。周敏压下了心中的恐惧,生怯怯地走进了几步,凝视着常笑的眼睛,心有疑虑地开口道:“你不会是……”她被自己心中的想法震惊,话语说到一半便凝在了嘴边。
常笑知道周敏认出了自己,于是毫不犹豫地应了周敏这句未说完的话:“是!我就是!”
“我以为……你现在……”听到常笑的回应,周敏语无伦次。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常笑笑得也有些勉强,显然是因为周敏的话中话想到了过去的那些日子。她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之前有拜托许奶奶收着一些东西,那些东西还在吗?”
周敏想了想,最后点了一下头。她领着常笑走进了里间——这里原先是许奶奶的卧室。许奶奶去世之后,周敏便将卧室里的东西都整理了一下,将老式的床板也拆了,如今这房间看起来空荡荡,毫无人气。
常笑却记得,那位和蔼的奶奶半倚着床头,与她们说那些记忆中的往事。
床柜什么都被周敏处理掉了,但两个实木大衣柜还立在远处,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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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蹲下身,从衣柜的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铁盒。铁盒的表面已然锈迹斑斑,上面的糖果图案也一片斑驳。
“是这个吧?给奶奶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的,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后来想了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周敏将铁盒递给了常笑。她打开过一次,里面有几张照片,还有一包包得极为严实的东西,那个她没有拆开,原来是怎么样的,现在就是怎么样的。
铁盒冰凉的触感使得常笑指尖一颤。她当着周敏的面掀开了铁盒。
里面有几张泛黄的照片,有些是一家四口的全家福,有些是姐妹二人的合照。常笑满心怀念地轻轻拂过照片上的人影。穿着小洋装的姐妹二人笑容洋溢,坐在一旁的夫妇两人,眷属疑仙。那些属于常笑记忆中的美好仿佛就定格在那一瞬间,往后余生,不尽思念追寻。这一刹那的悲伤迫使常笑红了眼眶。她将这几张照片捂在胸口,不顾及形象地蹲坐在地上呜咽不止。
周敏不知该如何时候,看着面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女人,她连忙从旁抽了几张纸巾,蹲下身,一边擦去女人满脸的泪痕,一边轻抚着她的脊背。周敏放柔了声调,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会过去的……”
周敏可以感受到,眼前的女人很瘦,脊骨突出。看着常笑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周敏也是满眼的心疼。对于这些年,眼前的女人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她无法深同感受,所能说的安慰之语也不过是苍白的。
可即使是如此,周敏依然像一位和蔼的大姐姐,安慰着眼前痛苦不已的人儿:“不哭了,都会过去的……”她知道,眼前的人受了很多的委屈,很多的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常笑逐渐缓了过来:“周敏姐,谢谢你。”她感激地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的大姐姐。
周敏温和地摇了摇头,脸上也是同样让人满怀暖意的笑容:“这些年,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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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笑将铁盒放进了一个纸袋中。那里面除了照片当然还有其他的东西,但常笑并未当着周敏的面拆开。毕竟,对于周敏而言,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周敏似乎也感知得到,并没有多问什么,连常笑为何变成了这样,她想做什么,统统没有问起。就像是寻常朋友来串了个门,然后将她送至门口。
常笑不禁回望了一眼身后这栋摇摇欲坠的公寓。与那个钢铁巨怪相比,它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可那些她所不断追寻的事物之中,这里占了她记忆的很大一部分。
常笑最后凝望了眼三楼的其中一扇窗,她不知周敏是否站在那里看着她,但常笑仍是轻声说了一句:“再见了。”她想,这或许是她与周敏的最后一次见面。
只有她的不出现,周敏才会安全,即便那人什么都不知道。
常笑宛如散步一般慢悠悠地走到公交车站点,眼下四下无人,常笑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放松了神经。她像是七八岁的孩童,荡着双脚,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她仔细想着记忆中女人所胡乱填的词,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常笑觉得,自家姐姐的厉害之处在于,能把所有的歌都唱成自己的歌,并且毫不违和——即使那些词是她胡乱捏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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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榆全程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酒店。柳淮南自然是察觉到了女人的不对劲,但江榆没有开口说,他便没有开口问。既然江榆给了他私人的领地不做打扰,那么他也应该给予回报。
不过,在江榆下车之时,柳淮南朝她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就吱声,不要自己扛着。”江榆笑了一下,不过这笑像是被其硬生生扯出来的,即便是配合上江榆的这张脸,也十分得难看。
江榆全身都像是被浸在水里,说不上难受,但沁入心脾的冷,让她全身疲软,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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