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没想到结婚是如此麻烦一件事,从旧金山回来后,就开始筹备婚事,筹备了半个多月,还是茫茫然理不清头绪。幸好,傅传玉专程从旧金山过来帮忙,婚礼事宜交由江雅秋和陈倩主要负责,总算在选定的婚期前三天,把一切事项准备妥善。
整个婚事筹备过程中,沈韵心始终没有露面,小小几次提出要去看望她,都被耿绍昀以各种理由阻止,便不再提起。在杜修宇为女儿结婚而特意买的别墅里,傅传玉趁着吃早餐时耿绍昀和小小都在场,说:“宇哥乘坐的飞机将于今晚六点抵达,绍昀,明天你们就要去公证注册了,为什么耿夫人至今没出现?”
耿绍昀放下筷子,接过佣人递上的餐巾随意擦了擦手,“我没有通知她。”
“什么?”傅传玉提高声音:“这样的人生大事,居然不通知你母亲?”她随杜修宇闯荡江湖多年,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养成了泼辣直率的性格,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不留半分情面:“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小不配做你们耿家的媳妇?”
耿绍昀神情略微一僵,却也坦诚迎着她的目光,“能娶小小为妻,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傅姑姑,我是个成年人,人生大事完全可以由我自己做主。”
傅传玉不悦蹙眉,正想说话,小小娇嗔的喊一声:“傅姑姑!”转过头,她对耿绍昀笑着说:“你今上午不是还有个重要会议吗,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不等他说话,她已替他拿过公文包,“快去吧,虽然是老板,也要有时间观念。”
被她推到大厅门口,他回过身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晚上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接爸爸。”
“胡扯,谁是你爸爸。”话虽这么说,她眼中盈盈荡漾着的全是笑意。
他忍不住在她嫣红的脸庞上偷了一记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走到车库,发觉车匙忘了拿,他又回去,大厅里没有人,车匙就放在茶几上,他拿起车匙刚准备离开,听见餐厅里传出傅传玉的声音,大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呀,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竟也纵容着他,难不成要学你母亲,由着自己的丈夫在外面三妻四妾?”
“不,绍昀不会。”小小着急的为他辩解:“他没有通知他母亲,一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傅姑姑,你就别再为难他了。”
“好、好,”傅传玉气急:“我不难为他,不过,你自己想清楚,明天注册公证时,还有婚礼上,如果他母亲不出现,你爸爸会怎么想,你又有多难堪?”
短暂的静默后,小小说:“绍昀的母亲能来,当然更好,爸爸会安心,绍昀肯定也会很高兴;可是万一她不能来,也没关系,我嫁的人是绍昀,和我过一辈子的人也是绍昀。”她的声音里有了恳求的意味:“姑姑,明天无论怎样,你什么也别问,好不好?明天是我的好日子,我不想爸爸和绍昀不开心。”
“唉——”傅传玉重重叹一口气,“你就这么的相信他?”
“我相信他,无论怎样,我都相信他!”
耿绍昀悄悄走出大厅,坐进车子里,一手按在太阳穴上,耳畔不住回旋着她那句“我相信他”,她是这样毫无保留的全身心信任他,酸楚的感觉从心中一直蔓延到喉底。过了好一会儿,他拿来出手机,拔通江雅秋的电话:“江小姐,今天上午的会议延迟一小时。”车子向耿家大宅的方向驶去。
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家还是原来熟悉的样子,大厅深处,母亲在玩拼图,她常做这种事,聊以打发时间。看见他回来,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点点头:“终于肯回家了吗?”
耿绍昀来到她面前坐下,“明天我和小小去注册公证,后天举行婚礼,到时您可以出席吗?”
沈韵心笑:“我出不出席,对你们的事有什么影响吗?”
耿绍昀看母亲片刻,说:“很多次,我真想开诚布公把一切向小小坦白,或许可以得到她的谅解。每次事到临头,却又失去了勇气。害怕小小伤心固然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为了小小,杜世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他知道小小所受的那些委屈,可能会看在我将是他女婿的份上不作计较,也可能会让您无声无息消失。无论怎样,您总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不敢冒这个险!”
拼图的碎片从手中滑落,沈韵心抬起头看向儿子,微微动容。他一向果断狠决,鲜有这种优柔寡断的时刻。
“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您排拆小小,我求您,顾念在母子情份上,出席明天的注册公证以及后天的婚礼,结婚一辈子只有一次,请您不要让我留下遗憾。”
“你很喜欢她?”
“是啊,我从来没有这么的喜欢过一个人,失去了她,我不知道这一生还能不能找到幸福!”
沈韵心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手放在儿子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明天早上过来接我。”
耿绍昀客气的微笑:“谢谢!”心里觉得难过,自从那一晚后,母子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似乎永远无法找回往日的亲近,然而,再怎么不好,母亲始终是母亲,他狠不下心置她的生死于不顾。
耿绍昀走了很久,沈韵心还坐在大厅里发呆,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拿起话筒拔通一个号码:“那件事,就算了吧,我儿子实在是喜欢她,我不想让他伤心难过。”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冰冷的笑,尖锐的声音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咝咝”的钻入她脑海,“当初是你求我,我才帮你,事到如今,你说算就算了吗?游戏是你说开始,该由我说结束才对。”
“可是......”
“放心,有我在,杜修宇不能把你怎么样,至于你儿子,他还年轻,这世上繁花似锦,也只是难过一阵子罢了。”
“他们明天就要注册......”
“知道时间紧迫,还不快点,难道你们耿家的长孙你也不想要了吗?”
听筒缓缓从她手中滑落,寓言故事里,与魔鬼定下契约的人,根本就没有反悔的机会。
小小接到沈韵心电话的时候,正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半天才反映过来:“阿姨,您想见我,在哪儿?”
梳理整齐跑下楼,碰巧傅传玉拿着一份清单在大厅里清点贺礼,见她行色匆匆,问:“不是说很困吗,怎么急急忙忙的要出去?”
“绍昀的妈妈约我见面!”
傅传玉皱一下眉,“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小小几步跑到门外,回过头应一声,“我很快就回来。”午后的阳光照着她清丽的笑脸,明媚得让人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傅传玉看着她,一下子竟看出了神。
茶庄包厢依照复古风格设计,秀丽的茶女把泡茶工序一道道演示过后,含笑退出包厢。小小在古式独坐方榻上正襟而坐,案几另一侧,沈韵心斯条慢理品茶,谁也没有说话,包厢里安静得几乎不闻一丝声息。
古朴的木制墙面上挂着一副字画:碾细香尘起,烹新玉乳凝。小小看了一会儿,终于先开口:“阿姨,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叫您阿姨,到了明天,我就要与绍昀一样,称呼您为妈妈,我会如他那般尊重您、孝敬您,请您为我们祝福,好吗?”
沈韵心举起茶盏,浅抿一口,才说:“杜小姐,据我所知,以你们杜家的财势,想娶你的人数之不尽,绍昀仅是其中之一,为什么一定要他。”
小小微笑:“阿姨,那些人想娶的是杜家的财势,只有绍昀想娶的是我这个人,而我,也只爱他这个人。”
“你爱他?”沈韵心带着讽意的笑:“那嘉恒呢,这么快就变心,你的爱是不是太不可靠了?”
小小脸色微微冷凝,但还是隐忍住,正视着沈韵心:“阿姨,我承认,我曾经对沈先生有过好感,如果继续下去,也许会发展成为更近一步的感情;但是,一切毕竟没有继续下去,好感不等于爱,从来没有爱过,哪来的变心!”
“你知不知道,恒嘉为什么放弃?”沈韵心愤恨冷笑:“是你父亲逼他,你父亲用整个沈家来逼迫他放弃你,逼迫他找其他女孩在你面前表演亲热戏,好让你彻底死心。”
小小平静:“那又怎么样?”
沈韵心愕然。
小小说:“我很清楚我父亲的为人,也许正如您所说,他逼迫过沈先生,因此,我对沈先生一直怀有愧疚之心。但是,在逼迫之前,我父亲肯定给过沈先生选择的机会,如果当时沈先生坚持不肯放弃我,我父亲未必会把他怎么样,很遗憾,沈先生没有为我冒这个险,或者,他认为不值得冒这个险。沈先生优秀出众,我想他对于自己的选择会有所担待,我也尊重他的选择,彼此之间应该无怨无悔。同样,愧疚不是爱情,不爱就是不爱,我不能因为愧疚就强迫自己用爱情去作为弥补。阿姨,作为当事人的沈先生尚且没有说过什么,您又何必打抱不平!”
沈韵心语塞,到底是杜修宇的女儿,远非她所认为的那样软弱无知。半晌,她温和的笑:“这么说,你的确很爱绍昀,那么,你是否可以包容他的一切,无论优点还是缺点?”
小小回答得毫不犹豫:“是。”
“那我就放心了。”沈韵心向着门外扬声喊:“湘湘,进来吧。”
与以往的单薄苍白相比,顾湘湘丰腴不少,容貌增添了几分娇艳。小小看她推门进来,讶然呆怔一下,随即从座位上跳起,拉着她喜笑颜开:“湘湘,果然是你,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回来后就听说你辞职,电话打不通,家也搬了,问公司里的同事,都说不知道你的去向,到医院里,医生说顾阿姨已经很久没去检查,怎么跟人间蒸发似的,一点音讯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有种莫明的恐惧,小小只好不停的说话,让自己没有思索的空隙,“我快要结婚了,好姐妹一场,如果你不来参加我的婚礼,就太不够义气,小彤总闹着要当伴娘,我决定不给她机会,谁让她大嘴巴,到时候,你来当......”
顾湘湘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小小,我对不起你,我求你,看在好姐妹的份上,原谅我,原谅我——”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麻痹的感觉涌向四肢百骸,小小僵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却仍勉强的笑,轻声细语,怕惊动什么似的,“湘湘,别再跟我开玩笑了,我明天要注册公证,公证后,我和绍昀就是合法夫妻,后天举行婚礼,你来给我当伴娘,倒时候,我把花球抛给你......”
顾湘湘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小小,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争夺些什么,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我只是爱绍昀,无法自拔的爱着他,我不求他给我什么,只要能留在他边,经常看见他,我就心满意足,哪怕没名没份,永不见天日,也无所谓。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我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永远不会打扰你。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和我一样,一辈子背负私生子的罪名,让人看不起,小小,求求你,给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沈韵心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无限怜惜:“你这孩子,明知道怀了身孕,还跪在地上,万一受凉怎么办?快起来,小心动了胎气。”
四周的一切似乎在高速旋转,小小的视野里一片昏暗,晕眩中,仿佛无数杂乱的啸声冲入耳中,刺得耳膜尖锐疼痛,她什么也不想听,偏偏沈韵心的话一字一字清晰钻入脑海:“杜小姐,绍昀没有和你订婚之前,就和湘湘在一起了,虽然迫于身份没有公开关系,但我早把湘湘当作儿媳。可惜,绍昀心太高,我们耿家虽然算是豪门世家,终究比不过你们杜家富可敌国,当你父亲提出联姻时,他就想通过这个方式进一步拓展耿家的事业。不得已只有委屈湘湘这孩子,好在她什么也不争,你永远都是耿家名正言顺的大少奶奶,今天找你,主要是为湘湘腹中的孩子,这是耿家长孙,我不能让他名不正言不顺的流落在外。杜小姐,既然你爱绍昀爱到能包容他的一切,肯定也容得下这个孩子,对不对?等这个孩子出生后,你只要认下来,给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就行了。”
“我不信,”小小艰涩说,喉底哽痛凝滞,每说一个字,痛得冒出冷汗,“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沈韵心不以为然的笑,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一段通话录音响起:“绍昀,湘湘怀孕了。”是沈韵心的声音。
耿绍昀的声音随之传出:“不可能,我给她吃过避孕药。”
“任何避孕措施都不是百分之百的保证,你是孩子的父亲,你说怎么办吧。”
“让她去打掉......”
沈韵心关闭了通话录音,有点怜悯的看着小小:“我是绍昀的母亲,难道会抵毁自己的儿子不成?”
小小身子微微颤抖,手揪住胸口的衣襟,急促喘气。突然想到一件事,跌跌撞撞扑向案几,手忙脚乱从提包里拿出手机准备拔号,指尖急剧颤抖,几次从拔号键上滑开,泪水不自觉落下,模糊了手机屏幕,她抬起一只手胡乱的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仿佛永远也擦不完。终于拔通了耿绍昀的手机,传出的是关机盲音,她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拔打。
顾湘湘看着她,一种奇异的快感从心底涌出,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独自在痛,现在该轮到另一个人、被所有人捧在掌心中的那个人好好痛一次,原来杜修宇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沈韵心恻然:“杜小姐,我知道这样对你、对湘湘都很不公平,所以一开始我极力反对你们订婚......”
小小抬头,冰冷的眼眸里寒意逼人:“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无辜装清白,我尊重你、千方百计讨你欢心,只因为你是他的母亲,因他而敬你,可你,又是怎样对待我的?”
沈韵心恼羞成怒,冷哼一声:“我怎么了,我不过是把事实告诉你,他们真心相爱,要算起来,还是你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小小转首看向顾湘湘,眼神苦楚:“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姐妹,我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对么?我再问你一次,你和耿绍昀真的早就是情人,你腹中孩子真的是他的骨肉?”
顾湘湘低敛眉目,柔弱的样子楚楚可怜,“是真的,小小,我也不想这样,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来打扰你?”
“你们真心相爱,你们是苦命鸳鸯?”小小唇角轻扬,恍恍惚惚浮出一抹凄厉的笑,“那我是什么,坏人姻缘的富家女,还是利益权衡下的牺牲品?你们早就在一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何去何从,至少我还有选择的机会。一个是我推心置腹的好姐妹,一个是我全心爱恋的未婚夫,好一段悲伤伟大的爱情。你们相爱是你们的事,为什么要拿我的爱情我的友情作殉葬品?你们是人,难道我就不是人?我和你们一样,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活生生的一个人——”她紧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大颗的泪一滴一滴不断滚落。
顾湘湘掩唇,细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逸出,“对不起,小小,对不起,只要你肯原谅我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原谅你们?不,不可能。”她扶持住墙壁站起来,摇摇晃晃向门口走去:“我会查实这件事,如果你们所说这一切是真的,我至死都不会原谅你和耿绍昀,你们必须付出代价,很大的代价。
沈韵心含怒摔下茶盏:“你什么意思,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小小在门口转过身,眼中凌厉的光芒逼得她们不敢正视,“对,这一次我就是要仗势欺人,又怎么样!你们先欺我,难道我就不可欺回去?不要指望我是宽容大度,以德报怨的圣母;更不要指望有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出了这个门,从此你们就是我的敌人;我一定、一定会把你们给予我的痛,加倍还给你们!”冷冷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她没有做过天理不容的坏事,没有伤害过其中任何一个人,她们无端端的就把她推入了暗无天日、永不超生的地狱里,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把她们一起拖入地狱?
出了茶庄,小小茫然向前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行走在哪里,天空开始飘起雨丝,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深秋的风雨寒气侵骨,雨水沉着她的发丝滴落,却感觉不到冷。走了很久,终于筋疲力尽的坐在江边,望着奔腾不息的浪花,想起《上海滩》主题曲: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 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爱你恨你 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收......
手机铃音不停的响,她麻木按下接听键,“小小,”耿绍昀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她的鼻子发酸,“绍昀。”没有看见她,他是那样的着急,她应该相信他的,不是么?轻轻吸了口气,她又喊一声:“绍昀。”
“小小,”他疑惑,“怎么了?”
“我想问一件事,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一定!”
他声音低沉:“什么事?”
“你母亲说——”她声音很轻,轻得如同梦呓,“你母亲说顾湘湘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电话那端没了声音,觉寂片刻,他小心翼翼说:“小小,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一颗心渐渐沉入黑暗深渊,剧烈的痛楚,痛过之后,反而没有了任何感觉,“你只要告诉我,是或都不是!”
“小小,”他像是在求她“告诉我,你在哪里。”
“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干涸的眼睛里已流不出眼泪,雨水飘入眼中,冰冷刺痛,喃喃问:“为什么不回答我?”
“小小,让我去找你,见了面,我们再说,好吗?”
她木然合上手机,电话被挂断不到两秒,急促的铃音又响起。她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一个刺耳的声音在耳畔往复回荡:他们真心相爱,他们真心相爱......,我是绍昀的母亲,难道会抵毁自己的儿子不成?
手一扬,手机在半空划出长长一道弧度,落入了湍急的江流中。滔滔巨浪似乎在她招手,来吧,下来吧,只要下来,所有爱恨苦痛,从此与你无关!
小小受到了诱惑,身体无意识向前倾过去。猝然间,一只手猛的抓住她手臂,大力把她从江边拖开,急切的声音里挟着怒气:“你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干什么?小小抬起空茫的眼,她并不知道自已刚才在干什么,有人之所以不畏死亡,是因为对这世上一切无所牵挂,可她心中分明还有许多牵挂。
手臂被握得生痛,理智在空白脑海中一丝一丝复苏,她的视野里终于有了焦点。沈嘉恒站在面前,关切注视她,“你,怎么了?”雨水沿着他头上安全盔的边缘滴落。不远处,江边工地上机器的轰鸣声,在这阴雨黄昏,听起来竟像是悲鸣。
小小茫然摇摇头,居然还不忘礼貌的说一声“谢谢”,转身继续漫无目标的向前走。当天际最后一丝光线湮灭于夜色中时,她迷失了方向,分辨不清来路归程。寒风冷雨扑面而来,她的两颊却滚烫火燎,全身虚软无力,十分难受。
一辆车子从后面开来,缓缓停在她身旁,车窗玻璃徐徐降下,沈嘉恒探出头:“上车,我送你回去!”
她站在原地不动,心憔力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他走下车,半带着强制,把她拉进车厢内,并细心为她扣上安全带,才回到驾驶座上。她全身被雨淋湿,发稍挂着点点水滴,风雨中被冻得麻木,感觉不到冷,进了车厢,被空调的暖风一吹,反倒漱漱发抖。沈恒嘉轻叹一口气,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你现在住哪儿,绍昀的公寓,还你父亲为你新买的别墅?”
她似乎没有听见,额角抵在车窗玻璃上,望着外面茫茫夜色出神。原本明亮的眼眸黯淡无光,再无一丝昔日顾盼生辉的神采。
沈嘉恒开着车子,说:“如果觉得伤心,就哭出来吧,大哭一场后,或许会舒服很多。”
“被伤透了的心,哭过之后,难道就可以修补完好吗?”她喉咙痛得如被刀锋割过,声音低哑:“如果哭一场,可以不再伤心,那肯定不是真正的伤心,顶多是心情不好。”
他一脚踏在刹车上,停住车,取出一支烟衔在口中,四处摸了摸,没找到打火机,有点烦躁的取下烟。“绍昀伤了你的心吗?”他望向前方,并不看她。半天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他侧过头,她已经陷入昏睡中,唇色惨白,脸颊洇着异样的潮红。迟疑一下,他伸手抚上她的前额,额头烫得手心发热,“小小,小小——”他焦急喊,“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她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滚烫温度从她手心传递到他手心,“我要回家,送我回家,绍昀——”
如同石化般,沈嘉恒僵坐不动,另一只手中,香烟不知不觉被揉碎,烟丝从指缝间漏下。他仍然记得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她站在楼上窗台前冲他挥手,明媚的笑容让寒雨夜也变得温暖;而她早已忘记他为她摘取的郁金香,红色郁金香——爱的告白。心里是一片空洞的荒芜,他慢慢抽回手,重新启动车子,车灯在浓郁夜色里,打出两道长长的惨白光柱!
车子刚到达别墅大门外,一群人就从里面冲出来,当先的杜修宇看见从车里出来的人是沈嘉恒,不耐烦皱了皱眉:“怎么是你?”
“杜先生,”沈嘉恒不卑不亢:“我马上就会走,下午我在巡察江边工地时,看见杜小姐似乎有想跳江的迹象......”
还没有听沈嘉恒说完,杜修宇就变了脸色,他本是一个极其沉稳冷静的人,哪怕泰山崩于前,也不会眨一下眼,此刻几乎有些仓皇:“小小在哪里?”
“我就是为了送她回家才到贵府上,在车里——”
杜修宇匆忙跑到车旁,从车厢里抱出昏迷中的小小,惊急交加:“小小、小小——,这是怎么回事?”
“杜小姐淋了很长时间雨,可能病......”
“快点叫医生!”杜修宇对跟随身后的江雅秋吩咐一声,抱起女儿慌忙往屋内跑,甚至顾不上向沈嘉恒道一声谢。
相较之下,傅传玉显得冷静许多,一把拉住手忙脚乱跟着杜修宇跑的赵彤,“先打电话给你爸爸和绍昀,让他们撤回在外面寻找的人。”回过头,对沈嘉恒感激一笑:“沈先生,谢谢你,今日实在不方便,改日再登门向您表示谢意。”
沈嘉恒微笑颌首:“不必客气。”
目送他开车离去后,傅传玉转身,看见赵彤怔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想什么?”傅传玉问。
“这个沈先生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废话,”傅传玉没好气说:“他跟你杜伯伯一样,是社会名流,常在报纸上看见,觉得眼熟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不对。”赵彤摇头,无意间瞟见傅传玉的眼睛,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傅姑姑,您有没有发觉,他长得有些像您,尤其是眼睛。”
“胡扯,”傅传玉轻叱:“他是男的,我是女的,非亲非故,怎么像得起来。”
“真的,我学的是绘画,视觉特别敏锐,你们不在一起,倒也感觉不到,可一旦站在一起,稍微多注意些,就可以看出不少相似之处。”
“行了,你与其有空在这里说废话,还不如快点去照顾小小。”
“哎,我又犯糊涂了。”赵彤拍拍脑门,一溜烟跑入屋内。
杜修宇抱着女儿跑进卧室,仿佛是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床上。微颤的手指拔开她额前乱发,触及她滚烫的额头,心中升起一种恐惧,相同的感觉,十多年前妻子去世时曾经有过,他一霎不霎盯着女儿,害怕眨眼间,女儿就会消失。
江雅秋拿出一叠干燥松软的睡衣,站在杜修宇身旁:“杜先生,小小全身湿透了,再不换衣服,会加重病情。”
杜修宇点点头,“拜托了!”举起沉重步履向门口迈去,不过是片刻功夫,英挺的身姿竟显出了老态。
在卧室外的小厅里,他焦虑来回踱步,心如燃烧着一团烈火,狂躁得几欲爆炸。外面长廊上,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耿绍昀冲进房内,“小小呢?”
杜修宇停步瞪他,见他心急如焚的样子,也觉得乏力,苛责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指一指卧室微阖的门:“里面换衣服......”
话音未落,耿绍昀已经推门进了卧室,江雅秋为小小换好睡衣,正用一个大毛巾轻柔擦拭她被雨水淋湿的长发。她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生气。他拉起她的手,想起天空中稀薄的云雾,虚无飘渺,一触即散,掌心中的炽热一直炙痛到心底,痛得窒息。似乎若有感应,她的手指轻颤一下,喃喃低语一声。隐隐约约,他听见两个字:“绍昀......”很大一滴泪,从她眼角沁出,缓缓滑落,隐没在枕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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