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獜觉得很痛, 普通人要对抗精神压力对脑神经的强行驱使，让他头痛欲裂。
身体的每一点行动, 都是对意志力的极限压榨。
前进的进度不得不停止了, 他连维持在原地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偏偏有这一段楼梯呢？
如果是平地，就算无法使用机械设备，他借个有轮子的货运小车都已经到了秦胜雪身边了。
可大概是老天爷也不想自己这么轻易就见到老婆, 有秦胜雪在的终点, 路总比想象中更艰难。
萧獜在长大以后，在清楚知道眼泪是没有用处的以后, 第一次在意识还未远离的时候, 眼泪无法抑制得滚落。
这次彻底和汗水区别开来了。
萧獜低着头, 还不肯放弃, 用力到呼吸都是断续的, 再一次试着移动, 至少别掉下去。
可身体太沉重了，不动还能勉强维持，一动就整个人开始慢慢往下滑了。
萧獜几乎要绝望了, 用尽全力都无法阻止下滑的势头, 牙都要咬碎了才能勉强往前一级的阶梯, 往下掉的时候, 却不过片刻功夫。
洛伦佐就看着他一点点的掉下去，心中升起一种可以称之为快意的情绪。
终究还是会掉下去的，不是吗？
他觉得萧獜该认清现实了, 便准备收回目光, 懒得再看了。
就在这时候, 本来已经滑到底的萧獜, 却又动了。
洛伦佐蹙眉, 还有力气？
这么说来，这小子也并非一无是处，可这样的挣扎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要对抗秦胜雪的精神压迫，不可能的。
萧獜又一次行动起来，但行动的节奏却有些出乎洛伦佐的意料。
本来以为只是垂死挣扎的萧獜，再一次尝试往前的动作，竟然比想象中要更快一些。
洛伦佐觉得不对劲，就算还有力气，也不应该有这样的行动力的。
萧獜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下又生出了一点新的力气 ，脑袋也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他来不及细想，只想抓紧状态还好的时候，努力向上。
说不定，就真的到老婆身边了呢！
洛伦佐就见萧獜，虽然还是手脚并用地往上，可刚才一级台阶，他要五六分钟才能上来，现在却一分多钟就可以了，而且竟然这速度似乎还有上升的预兆。
他在这一刻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医疗室的方向，因为洛伦佐自己是没有感觉精神压迫有减少的，他是精神力者，感知很敏锐。
洛伦佐有些怀疑，是不是秦胜雪在给这小alpha开绿灯。
他一时下意识地否认，十多年了，洛伦佐很清楚秦胜雪这种时候是停不下来的，只有他那个omega朋友才能勉强近身。
一时又惶恐，怕秦胜雪是否是已经能够控制，而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洛伦佐死死盯着萧獜，对他那么偏爱吗？
不愿意相信，可这又怎么解释这小alpha现在的行动力？
而就在下一秒，让洛伦佐惊骇的一幕出现了！
楼梯进度过半，萧獜慢慢抬起头来，年轻人的状态可以说是非常狼狈。
汗水几乎将他整个人浸透了，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脸色是用力到极致以后得涨红，可嘴唇却被咬得发白，唇缝里有清晰的血渍。
但这些，洛伦佐都看不到了。
因为随着萧獜抬头的动作，他看到了，那双绿色的眼睛里，跳动着的，是金绿色的电光。
虽然很微弱，闪烁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但的的确确是真实的！
这是精神力的标志！
洛伦佐整个人都僵硬了，难以置信，世界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虚假，他怀疑这是一个真实感极强的噩梦。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情愿相信这是秦胜雪对萧獜的偏爱，相信这是一场噩梦，也不愿意相信，萧獜在这种时候，竟然跨过了演化的桎梏，成为了一个精神力者！
这算什么？
洛伦佐的精神几乎要被击溃，他的精神力是在生死关头才觉醒的，在前线的战场上，他是元帅的儿子没错，可他也是个为联邦流血的战士。
在绝望中不愿意放弃，想到自己的使命，想到身边的战友，想到秦胜雪，才觉醒的。
他以为这是老天爷对他厚爱，他以为这是终于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接近心爱的人的钥匙。
可现在，萧獜眼中的闪光，让他被抽空了力气。
洛伦佐看着萧獜姿态难看的，狼狈不堪的一步步爬上来，眼睛里的电光也随着他的接近，一点点变得更清晰，更亮。
萧獜不知不觉到了最后一节台阶，他下意识回望，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但等他终于慢慢的走完了最后一级，在洛伦佐身边，尝试着站起来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同。
本来头疼到每一根神经都在胀痛的，现在还是痛的，可痛感明显减弱了，至少不是呼吸时候都在搅动的感觉了。
视野似乎更加清晰了。
可眼睫明明还被汗水和泪水糊着，萧獜终于有力气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把满脸的汗水擦掉些，然后他意识到，感觉上的清晰，似乎并非视觉。
他有了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明显区别五感的感觉。
但萧獜来不及品味，也没心思搭理身边的洛伦佐，他没有什么自己上来了，想打脸回去的念头，他的目标从来都很明确。
萧獜想得只有要见秦胜雪，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想知道他一切都好。
年轻的alpha步伐缓慢地，蹒跚着前进，新生出的力气也没有很多，但好在前面都是平地了，他都想好了，不行还可以继续爬，平地比楼梯好爬多了，滚也滚过去了。
而在秦胜雪的感知里，在他铺开的精神力范围里，有一颗全新的星星亮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关着的医疗室门的方向，有些不可思议。
觉醒了？
在这里？
他表情很有些精彩，舒颜抬眼一看，吓了个半死：“怎么了？我操作有哪里不对？”
刚才没打麻药切骨头时候秦胜雪都面不改色的，现在却露出这种表情，舒颜生怕是哪里不对。
秦胜雪摇摇头：“没有……你……你去开下门看看。”
舒颜：“啊？开什么玩笑！手术呢！”
就算是秦胜雪的身体素质并不需要严格的无菌环境，但总归是保证环境干净稳定更好的。
再说了开门做什么？难道门外还能有人？
不可能吧？
秦胜雪：“你去还是我去？”
舒大夫气了个半死：“我去！”
他气呼呼去开门，倒要看看门外有什么！
但一开门，舒颜就感觉到被打脸了，萧獜就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他又动不了了，整靠墙坐着狠狠喘气，想再积攒一些力气。
舒颜看到萧獜本身就足够惊掉下巴的了，更让他嘴巴关不上的，是小alpha眼睛里金绿色的电光。
妈呀！
萧獜看到门开了，还以为会看到秦胜雪，一瞬间眼睛里的光都更亮了些，可看到是舒颜，他就又冷静了一些。
萧獜深吸两口气，才把话说顺溜：“舒老师，秦教官在里面吗？”
舒颜还没消化完秦胜雪的小alpha竟然觉醒了这件事，只条件反射的点了头。
萧獜一下松了口气，虽然已经基本确定了的，可知道老婆真的在里面，一切才不是白费功夫。
“老师，我能进去吗？我……我没力气了，能帮个忙吗？”
舒颜扭脸看了下秦胜雪，秦胜雪点头了，舒颜就应了萧獜一声，然后转去里面找了个有手动模式的机器人，不然他可搬不动一个成年alpha。
萧獜是被机器人推进门的，也算是意外之喜，还以为要一路爬进去的！
他进去就看到秦胜雪坐着，而omega放在操作台上的左手是被切开的状态，血肉模糊的，仔细看，骨头竟然都是断开的。
不看手，秦胜雪样子也不算好，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收拾，脸被烫坏了一块，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坏掉的组织没被移除，看起来格外狰狞，头发也被燎坏了一点，身上的作战服上也有大大小小被烧坏了的小洞。
萧獜以为自己看到秦胜雪以后会有很多话说的，可现在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像是有什么真实的东西梗在那里。
机器人把他送到了秦胜雪身边，舒颜给自己戴了个降噪耳机，重新给手消毒，回到了医生岗位，好像是给他们俩留了说话空间的样子。
秦胜雪瞥到他一边耳机其实没戴好，但有什么要紧呢，不怕他听。
秦胜雪看萧獜：“你觉醒了。”
萧獜还有些茫然，没懂秦胜雪说得是什么，秦胜雪用没受伤的右手从操作台那拿了块镜子，让萧獜自己看。
萧獜终于看到了自己眼睛里的闪光，画面太陌生了，让他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的感知好像不一样了。
这应该是值得欣喜的一刻，甚至狂喜都不过分，换成别的时候，萧獜大概会兴奋到欢呼，觉醒精神力，这对努力想要往上走的人的意义不言而喻，可现在，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值得在意的事情。
萧獜放下了镜子，觉得自己现在样子有点丑的，机器人停了下来，他用尽力气，才轻轻的，将脑袋靠到老婆膝盖上。
不敢再有更多的了，怕不小心会弄痛他。
秦胜雪眨眨眼睛，以为萧獜多少会高兴的，可感觉到的情绪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是太痛了吗？
获得力量从来都不是轻松的事情，精神力的觉醒通常伴随着许多痛苦，现在已知的最多的精神力觉醒都是在危机情况下激发的，而排除觉醒的诱发因素，觉醒这件事本身就会刺激神经。
秦胜雪觉醒的时候还很小，三四岁的样子，不过他没遇到什么危机，甚至是在玩耍的时候觉醒的，可他那时候还不是自己切自己骨头都能面不改色的秦将军，他只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孩子。
他记得那时候头很疼，哭得全家人整夜整夜轮流抱着哄都哄不好。
小狗难道也要自己哄？
秦将军看着刚才太过拼命，现在整个因为汗湿而冒着热气的金色的脑袋，有点儿嫌弃的，不是很摸得下去，这汗也太多了点。
萧獜在他膝盖上，眼泪不由自主又掉下来，不觉得在秦胜雪面前哭丢人了。
刚觉醒的力量还不会运用，可感知却清晰了。
他在秦胜雪的精神力覆盖范围里，感觉就像是被浩瀚的海水围绕，自己是那么渺小。
更清楚的知道了和老婆之间的差距。
秦胜雪犹豫着问：“很痛？要麻醉吗？”
这里就是医疗室，他自己虽然没有用，但麻醉药品是不缺的，如果需要，立刻就能给萧獜来一支，放在平时秦胜雪用精神力帮着引导一下就可以，只是现在他自己的精神力都有些暴乱。
他怕给小狗一下引导没了。
萧獜轻轻吸气，说话时候鼻音很重：“不会有你痛。”
秦将军犹豫了一瞬，但忍不住，伸手把萧獜脸抬了起来。
哇！
哭了！
萧獜现在状态是有些狼狈，但秦胜雪看着却很有点儿别有风味。
萧獜的眼泪一颗颗掉在他手上，温度竟然显得有些烫手。
那双绿眼睛里，仍旧闪动着光亮，小狗还不会控制，这样的状态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精神疲惫无法再使用能力。
在秦胜雪的感知中，属于萧獜的精神力触手正在不断触碰自己，没有得到允许，这样的触碰对精神力者来说，非常的冒犯，简直性骚扰。
但看在他刚觉醒的份上，秦将军勉强忍了，现在又哭得那么可怜，心情更诡异的有点儿好了。
秦胜雪有点儿骄傲的：“没什么好哭的，习惯了，很快就会好的。”
并且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走在演化最前面的新人类的强大，超出小狗的想象。
所以在秦将军的观念里，实在不用哭成这样，虽然还挺爱看的！
萧獜知道他说得应该是真的，很快就会好，可他说得不是不痛，他说习惯了。
秦胜雪觉得小狗一下有点太会哭了，光是看着自己，眼泪就这么一个劲往下掉，搞得他整个手都湿乎乎的。
他就抬手摸摸萧獜的脑袋，顺势把自己手擦了擦，而且真摸上去时候，感觉也没那么抵触了。
出发之前都打了抑制剂的，他们习惯的嗅觉感知只能闻到最基础的味道。
所以精神力带来的反馈就更加明显。
秦胜雪问：“怎么还不开心？”
也太难哄了。
萧獜沉默了一下，才说：“觉醒了，更知道自己离你多远了，赶不上，有些没用……”
秦胜雪哼笑：“这不是理所当然？我大你十岁，这么容易追上来，我白干啦？”
omega摸狗头的手顿了顿，说：“建议你先换个目标，刚看见洛伦佐了吧？”
萧獜：“……”
萧獜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更不开心了。
秦胜雪觉得他要是没打抑制剂，现在整个狗闻着都应该是酸的，嘴角不由又上扬了。
他说：“先用他做目标，等你比他强的时候，差不多就够用了。”
萧獜抬头，眼睛的光彩比瞳孔里的电光更亮，他听出来了，老婆觉得他会比洛伦佐更强！
他第一时间求证：“你是这么想的？你觉得会有这一天，对不对？”
秦胜雪莫名其妙：“不然呢？哄你玩吗？”
萧獜幸福了，能对老婆有用，太好了。
在萧獜的感知中，他的精神力遇到秦胜雪，像是一滴水落进海里，太过浩荡的力量，让一向很坚定的小狗忍不住迷茫。
他是这么感觉的，也是磕巴着，这么和老婆形容的，说完，有点儿羞赧，有点儿期待。
原来不是一滴水，他会有用的。
而秦胜雪的感知里，这颗刚被点亮的星星，就像是一颗种子。
种子通常都是很渺小的，但许多参天巨木，都是从微小的种子开始成长的。
萧獜需要的，只是一点儿合适的阳光和雨水。
omega的目光凝视着小狗，在心中评估。
但舒颜的操作打断了他的思考，秦胜雪说：“等等，别扔。”
舒颜立刻停手，完全暴露了自己能听到的事实，但这不重要，他问：“怎么？”
秦胜雪伸手把舒颜刚从他手上剥离的一块焦了的皮肉拿起来，在舒颜和萧獜不解的目光里，秦胜雪指尖轻轻捻着那块焦黑了的组织。
舒颜探头仔细看，萧獜也盯着。
在他们的注视下，就见秦胜雪指尖捻动，掉落了一些成灰的残渣以后，就有一点儿金色显露出来。
秦胜雪啧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儿好运气：“我还以为掉了！”
发现手腕上金豆子没了的时候，秦胜雪其实已经想好买个同款弄虚作假糊弄小狗了的，不然被他知道丢了，肯定要再买的，这就有点儿浪费了。
丢一次买一次，他有多少补贴？
现在发现没丢，实在是不错，不用扯谎了。
舒颜也知道了那是什么了，一下表情也是有点儿扭曲，卧槽，卧槽，怪激动人心的！还好没人看他。
萧獜看金豆豆已经融化成了不成型的碎渣，也跟着掉金豆豆了。
秦胜雪本来还想臭显摆的，登时给咽回去了。
舒大夫觉得气氛到了，虽然漏听精彩片段很让人遗憾，但作为朋友，还是得有点儿牺牲的，他把耳机带好了，又去洗手了。
秦胜雪看舒颜的背影，又转头看可怜小狗，有些话，本来不想说的，感觉过线了。
但最终，他舌尖动了动，轻声说：“萧獜，你是一颗种子。”
而我，也许会灌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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