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天气还是很冷的,因此,文竹出府的时候,全身包裹严实,又穿着带着帽子的斗篷,只露出了半张脸,守门的婆子看这样,还笑着打趣了几句,文竹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只接了两三句话就赶紧说天冷,要赶紧出去赶紧回来,婆子陪着笑脸看着文竹走远。
等出去了,文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惯常来说,丫鬟出府都是要搜身的,免得夹带了主家的东西出去,只有她们这些有脸面的大丫鬟,才能免于此,特别是,她还是在老夫人的荣安堂伺候过的,更是出入方便一些。
等出了门,文竹对于当东西,真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往常都是陪着小姐出去买东西,或者,是单独被派出府为小姐买东西,做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遭。
文竹决定回去问问父母,总归,父母是会知道一些的。
文竹的母亲听到文竹的话之后,立即大惊失色,问道:“你偷拿了三小姐的东西去当?”
“娘,你混说什么,我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文竹急中生智,说道:“这不是府中有个丫鬟订婚了,然后要不得不请人吃酒么,可是银子又不凑手,所以才问问我,我想着您总该是知道的,才来问的。”
文竹母亲闻言才放心下来,说道:“死丫头,吓死你老娘了!”
又嘟囔了几句文竹也不小了,怎么主家还不给婚配,要是再不婚配,自己就要相看人家了之类的之后,文竹母亲才指点了文竹几句,哪家好说话,哪家压价狠,哪家不少赎回之类的,毕竟之前她们日子艰难的时候,冬天当夏衣,夏天当棉衣,经验丰富,文竹点点头细心记下,说道:“我回去便告诉她,免得她忧心。”
等在家吃过午饭,文竹借口说要去买些丝线,想要给自己的春衫上绣点花什么的,文竹娘便让她出去了,文竹选了一家文竹娘推荐说还不错的,找了过去。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毕竟只是两件老旧的首饰,值几个钱又不会很值钱,文竹拿着十四两银子出来,而后,又换了一家,当了三件,换来十二两银子,再继续换一家。
如是四五次之后,文竹便收手了,算算有六十多两银子,也足足够了——小姐的月银之前才五两,还是之后订婚了,才升到八两。
文竹又去买了些丝线凑数,这才回家睡了一觉,第二日晨起回了顺安侯府,悄悄把账与顾明荷一说,银子也给顾明荷看过,顾明荷便让收下银子,让人去打发那几个人了。
等隔两天,顾明荷知道首尾已经处理干净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顾明萱会倒霉,而此时又不会涉及到自己,至于顾明萱倒霉时候,也会牵连到顺安侯府,顾明荷不是不在意,但是,她权衡利弊,却觉得对自己来说,还是讨好裴德妃和五皇子来的实在。
她等着顾明萱倒霉。
顾明萱此时,正在与一个掌柜说话。
年节时候,掌柜们都是要分红休息的,大部分的店铺都是歇业到正月十五,十六才开始开门,华清郡主的嫁妆铺子,也是如此的。
刚开始的时候顾明萱很忙,便是铺子已经开业了,她也没空见那些掌柜的,知道现在闲下来,顾明萱才终于把掌柜的们请进来,不重要的就五六个人一起见,重要的就一个一个见。
此刻,一个掌柜正在与顾明萱说一件事情:“事情确实是有些奇怪,这段时间那罗六都没有再联系过小人,小人还觉得可能是过年,他忙着,所以没有顾得上在下这边,但是昨日小人去拜会罗六,却被告知罗六三天前就搬家了,这实在是有些奇怪,因此,小人便让人去查,知道前几天有人来找过罗六,之后罗六就走了。”
顾明萱坐在屏风后面,仔细听着这掌柜的说的话——这掌柜的,在别人接触他、想要收买他的第一时间,便把事情告诉了顾明萱,陆续还有三个掌柜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但是那三个掌柜的中,有两个是比较老实的,他们当场就把收买他们的人骂了回去,还有一个与这个掌柜一样的机灵,都是先来讨顾明萱的主意。
顾明萱就吩咐他们,让他们装出心动但那是又觉得对方筹码不够的样子,争取拖着,查一下到底是什么人打她娘亲嫁妆铺子的主意。
却没想到,最后查到了顾明荷的身上。
顾明萱当时有些诧异,顾明荷这是打算做什么?所以她就按兵不动,看顾明荷到底打算怎么做,可没想到,顾明荷一直没有要这两个掌柜做什么,到现在,两个掌柜都说,原先接触他们的人,都已经搬走了!
顾明荷是会善罢甘休的人么?顾明萱可实在是没看出来,这只能证明,她或许想了别的法子,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才行。
然后当这件事情,已经不在顾明荷的身上,反而开始被五皇子接手之后,顾明萱用来监视顾明荷的人,便除了发现文竹出府频繁一下,便再无其他发现了——如今的沉香榭,可不像是何氏的百合堂那样,好安插人手。
而凤卿璃虽然一直在派人监视着五皇子府,但是不可能监视到五皇子府中的每一个下人,所以,直到十天后,华清郡主嫁妆铺子出了一件大事,顾明萱才有点醒悟过来。
事情很简单,有一家两口子带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的,那家的女主人病了,治病要花不少的钱,不得已之下,便借了高利贷,谁知道,女主人好了,男主人却在外出做工回来的时候,摔断了腿,这下子高利贷肯定是还不了了,债主便抢了这家十四岁的女儿做小妾,最后女孩拿剪刀自裁了,而那两口子,则因为唯一的女儿死了,也跟着喝砒霜自杀了。
事情就闹得轰轰烈烈的,当天那掌柜的就被扭送到了京兆府尹那边,那仵作把验尸的结果说了,说是那女孩脖子上的伤口,根本不是致死的原因,她是应该是被闷死的,而不是自杀的。
而那夫妻俩,也不是喝砒霜自杀。
至于到底是谁害死了这一家三口,还要进一步查证。
因此,那掌柜的当天就被释放了,没有定罪。
但是京城却又传闻,是因为那掌柜的花了钱,才买通了仵作,判了无罪!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那掌柜出门第二日被暴打,后来带了仆人出门,虽然没被打了,可是却有人偷偷去他家,扔砖头砸臭鸡蛋倒垃圾的,而之后,不过短短三天时间,京城的流言,就变成了,是顺安侯府在包庇这个掌柜的,而这本是华清郡主嫁妆铺子的消息,就不知道怎么透露了出来,顾家大小姐为杀人犯撑腰的事情,迅速地传开来。
顺安侯顾文谦被御史弹劾,然后被皇帝叫过去骂了一顿,让他赶紧查清楚这个案子。
顾明萱消息并不闭塞,她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消息之后,便已经让凤卿璃找人,让大理寺与刑部出动了多位的仵作,与京兆府的仵作一起去验尸,顺便,还让人找出了有利于掌柜的证据。
而且,她已经询问过与这位掌柜相熟的人了,知道这位掌柜的为人比较刻薄,也好被人捧着,还有些贪财,放高利贷是有的,但是要说是真正的坏人,也算不上。
事情的真正经过,顾明萱也问过了——其实是那家的夫妻俩看着那掌柜的妻子和善,想把女儿送进去当丫鬟的,这样,也能帮家里减轻下负担,但是谁知道,却出了这样事情。
那掌柜表现的很是无辜很是惶恐,顾明萱见了,只让他好好在家里呆着,暂时先不要去铺子里了,而且,之后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屈打成招,还教了他几句话,那掌柜的一听,便知道事情还没有过去,一时间大是惶恐,顾明萱就轻笑出声,说道:“你放心,这事情,根本就是冲着雍王殿下与顺安侯府来的,他们的目的不是你,雍王殿下和咱们顺安侯府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一定会保住你的,只要你不要认罪,怎么都好说。”
那掌柜的一听,立即就放下心来——怎么说呢,现在他就是顺安侯府的脸面,别人借他来打击顺安侯府和雍王殿下,要是不能救下他,这就表示雍王殿下和顺安侯府都被人打脸。
如此,自己的小命,应该是非常有保障的。
顾明萱安抚过掌柜的之后,淡淡一笑,有些事情,一旦传播起来过分的快,那边不对劲了,何况,事实根本不是别人所传说的那样。
顾明萱自己也是做过这样的事情的,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坑了。
但是,她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有些时候,想要反击,就要先忍受一段时间的委屈才是。
等到父亲顾文谦也被牵连之后,顾明萱眼中闪过了怒意,看来,对方不止是要攻击自己,连顺安侯府也不放过。
杜莺常常帮顾明萱打探消息,接受从陶统领那边来的情报,因此便很有些义愤填膺,怒声说道:“小姐明明这么好,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那些人太可恶了,满嘴的胡说八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要打死他。”
顾明萱眼中蕴着满满的笑意,这丫头,何必这么激动呢。
先让他们再得意几天就是了。
然后事情又发生了新的变化——那个验尸的仵作,说是自己是被钱收买,有被人威逼,所以才做了假口供,现在日日夜夜被良心折磨,梦到那两夫妻和那个小女孩喊冤枉,心中实在是不忍心,所以要翻案。
那掌柜的,便又被抓了进去。
这一次,京兆府尹却不像是上次那样的好说话了,上前就是一顿的棍子给了那掌柜的,打完才把屁.股上血肉模糊的掌柜的拖上公堂,厉声喝问:“案犯燕南,你到底是如何借高利贷逼迫良家妇女为妾、导致她愤而自杀的,还不快从实招来?”
燕南便开始喊冤,他牢记顾明萱的话,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认罪的。
京兆府尹便又要用刑,燕南便大叫一声,问道:“大人,草民无罪,您这是要屈打成招么?难道您以前断案时候,也是如此来让人招供的么?”
他用尽了力气去嘶吼,京兆府尹这下子觉得威严受到了挑衅,但是,却不好再直接让人把燕南拉下去打了,不然,岂不是坐实了他以往断案,都是“屈打成招”的事实?
他恼怒,厉声喝道:“案犯燕南,你要是再咆哮公堂,便不要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燕南松了一口气,心想,大小姐说的主意真管用,他便开始服软,对京兆府尹说道:“草民正是因为知道大人爱民如子,是青天大老爷,才敢如此放肆的,大人,草民想问这仵作一句,他验尸时候所记录在案卷上的判断,可是真的?”
“这……”那反口的仵作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但是,验尸时候,在场的仵作不止他一个,有的还是刑部与大理寺的仵作——这仵作以为那些同行的到来,是想要陷害这个掌柜的人请来为了给他撑腰的,因此便一同验尸、一同记录案卷的,但是现在,却成了他不敢说话的原因了。
谁知道那些同行到底会怎么说。
他微一沉吟之后,只能说道:“当日大理寺与刑部的仵作都在场,大家都是签字画押过的,自然都是真的。”
燕南便大喜,说道:“既然如此,为甚那些仵作在最开始断案之后,都未曾说过大人断案是错误的呢?大人断案无数,难道还不会看验尸的记录么?”
仵作是老油条了,他立即把罪责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我平日里都还是可靠老实的,因此大人信任我,却没想到,我愧对了大人的信任,请大人责罚。”
燕南眼神微微一凝,他在顾明萱给出的主意框架之外,自由发挥了一下,本事打算挤兑一下这个仵作的,没想到这仵作也精乖的很,因此,他便说道:“我家原先日子不好过,当时想要吃荤腥,便只能吃些彘肉,而且,拙荆过日子节省,最愿意买彘脖子上的肉,俗称血脖子肉,平常人家是不愿意吃的,所以便宜,因为见得多了,拙荆便学会了分辨猪是先死后杀还是先杀后死。”
“猪死了再杀,那刀口的肉便是平滑的,而活着的时候杀,那刀口的肉,便不那么平滑了,大家想想自己平常被菜刀割破了手指,是不是肉会向两边翻开?再想想在家切肉的时候,那肉是不是耷拉下来的?”
那仵作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不是因为燕南说的对或者不对,反而是因为他说的其实是有些似是而非的,但是这却会引起了别人对伤口的关注——因为此事闹得太大,所以京兆府尹审案的时候,允许百姓围观,而且,堂上还有刑部的官员也坐着。
而卷宗上,明明就写着:伤口平滑,系剪刀刺伤。
一旦对这点存疑,他的话,便站不住脚了。
果然,那刑部的官员,便开始更细心看卷宗,甚至还派了人出去。
二月天,仵作额上的汗,却开始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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