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宣许戈进御书房,许戈没急于抗旨,而是欲言又止。
等皇帝支走太监,他才实话实说,“皇上,恕臣斗胆,京都河渠畅通,向来水丰草肥,数十年无旱灾,此次灾旱乃短期异象,并不会持续太久。截运河修筑耗财耗力,且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如等祭祀之后天降暴雨,再做打算?”
推卸的理由过于敷衍,皇帝借机怒斥,“清乐侯此言荒谬,天灾当前,百姓度日如年,尔等身为父母官,食民之税粮,岂能坐等天降甘霖。再者,纵然有上天庇佑,谁知何时能降甘霖?你等得,田间地头的庄稼可等不得。”
“皇上休怒,请再等三天。”许戈言辞恳切,“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三天之内必降甘霖,足以解降旱灾,河渠水丰。”
皇帝睨视,“你如何确定一定会降雨,可别跟朕说,你能窥破天机?”
“皇帝抬举臣了。”许戈面露痛苦,用手拍拍自己的腿部,苦笑道:“臣之所以保证,皆因臣这双腿的缘故。”
皇帝不解。
“臣双腿受伤多年,至今也没治好,每缝天气突变之际,酸疼的彻夜难眠。这次尤其疼得厉害,估计雨势还不小。”
这些都是生活经验,需要慢慢悟的,许戈解释道:“皇上若是不信,可以问些腿伤久治不愈或膝盖有湿症之人,下雨之前是否会酸疼?另外,也可以看看晾晒干燥的咸鱼,较之前是否有咸湿感,若是必将下雨。”
怕皇帝不相信,他接着说,“臣以前在沙县苦于囊中羞涩,经常会做咸鱼晾着,伴饭喝粥总相宜,这毛病到现在也没改。进宫之前,臣特意到后厨看了,咸鱼确实潮湿凝露,这才敢跟皇上下担保的。”
皇帝的神情很微妙,思量半晌才道:“既然你如此笃定,那治旱之事再等三日再议。”
许戈告退后,皇帝将周福海召进来,“朕记得,你去年好像摔了。”
周福海回禀,“奴才走路不小心,从阶梯上滚了下去磕伤膝盖,养了数月才康复。”
“这几日可有酸痛?”
周福海满脸懵,下意识去摸膝盖,腆着脸道:“皇上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酸。”
之前左宗翰接下祭祀任务,要皇帝沐浴斋戒,远赴天坛祈雨,必能感动上苍降下甘霖。皇帝心灵疑虑,他不信神灵之说,只信天星占术国运气数,这跟神灵并不相同,见左宗翰这般笃定,还以为是他夜观天象才得先知,这才答应下来,但心底并未完全相信能降雨。
如今被许戈一言道破,这个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
左宗翰到底是算出来的,还是生活经验悟出来的?
得知来龙去脉,苏禾看许戈的眼神都变了,“你行呀,怪不得这两日老摸腿,原来早就知道要下雨,还装着葫芦卖仙药。”
肃王跟左宗翰诡计多端,他敢直接跟皇帝挑明,就不怕传到左宗翰耳朵,调转枪头先收拾他吗?
“若非他生性多疑,我还真不敢道破左宗翰的把戏。”皇帝不会说出去的,只要真的下雨了,他心中的疑虑才会越来越大。
许戈面露杀机,施在苏禾手上的力道一紧再紧。
苏禾没说话,但也明白过来,他要借皇帝的手除掉左宗翰。
可肃王眼线遍布朝野,想摆脱嫌疑谈何容易,心里不由替他捏把冷汗。
……
祭祀如约而至,天坛离侯府需两个时辰,两人早早起身洗漱,天蒙蒙亮就坐上马车前往。
皇帝在前一天摆驾到天坛沐浴斋戒,等两人赶到之时,天坛外已聚集众多官家马车。
万里晴空无云,天气燥热无风,苏禾抬头望着头顶骄阳,丝毫没有见雨的征兆。
按祭祀礼仪,众官员着朝服列队进去天坛,队伍行进缓慢,各种规矩繁琐,很快就汗如雨下。
随着吉时到,朝员及家眷至昭享门迎帝,更换祭服进入圜丘坛,至中层平台拜位,之后是各种钟鸣鼓乐,足足一个多时辰却远没有结束。
苏禾提前服了降暑汤,仍被晒得头晕眼花,过午也没饭吃,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偷偷看其他官员及家眷,也没好到哪里去,摇摇欲坠的。
清乐侯徒有虚名,别看爵位高但并无实权要职,故而离队伍比较远,苏禾看不清皇帝等人在圜丘坛干什么,只是跟着其他人三跪九拜。
送完帝神,望燎,祭祀结束。
这是已是下午,整个流程足足两个半辰。
烈日依旧当空,苏禾忍不住抬头仰望天空。
好家伙,果然天边有朵乌云!
一朵,两朵,天边的乌云越聚越多,祭祀群臣窃窃私语,上天显灵了!
乌云滚滚而来,很快便狂风大作,平地响惊雷。
群众高呼皇帝心灵,感动上苍降甘霖。
趁着混乱,苏禾掏出衣袖藏的饼,赶紧啃了几口,不忘分给许戈一半,“快点吃,饿死了。”
不等群臣拍完马屁,两人就把饼吃完,刚擦着嘴油腥,豆大的雨珠啪啪往下掉。
朝臣进入昭享殿避雨,两人不想拍马屁,找个角落躲清闲,谁知雨越下越大,到最后甚至瓢泼倾盆。
外面白茫茫,群臣恭维皇帝的同时,也纷纷夸赞左宗翰神机妙算,有跟上天神明沟通之能。
皇帝登塔而上,望着远处河渠水涨,楼下夸赞萦绕,他脑中却响起许戈的话。
雨到傍晚仍未停下,等雨势稍小些,銮驾回宫,官员冒雨回家。
道路被淹,两人衣衫尽湿,回家泡个热水澡,晚膳时雨势又起,夹杂电闪雷鸣。
等到晚上,苏禾熟睡之后,一道影子湿漉漉的影子闪进来。
走出寝室,阿九解开打湿的面巾,“侯爷,我们失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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