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霭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知道,她刚刚是被害了。
可是损毁了道心的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守护的东西。
师尊除了让她不要损毁道心,再者就是让她照顾好寒宵师姐了。
受千夫所指时,江春霭都有想过,自己要是死了,是不是就能帮助师姐保守秘密了?
但是局势转变得太快,道貌岸然、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曾师兄被拖走了。
剩下的人,下场也不会好。
……是师姐救了她。
一切尘埃落定,明雪宗的修士各自对望了一眼,识趣找了个机会就溜了。
寒宵也没有做多的停留,只是收回了暮鸢,回头极淡地瞥了一眼江春霭。
师姐的脸依旧美丽,像雪。
凝望着这张脸的时候,江春霭总会好奇,她是从雪里面捡回来的,那师姐,说不定是由雪铸成的吧?
但她既没问过师尊,也没有问过师姐。
江春霭怔怔地衔上师姐的视线,思绪飞转。
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又喜欢帮助别人,且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固然有人夸她,但更多的时候,就会像曾钧那样,把她的好当作理所当然。
但偏偏这些理所当然中有例外,更好的例外。
江春霭对寒宵比对任何人都好,她为同门所做的,会成倍成倍地做给寒宵。
洒扫庭院时,她会专门采集仙露用以给寒宵的住处灌溉;在五狩节送出的灵植仙草,给寒宵的也是独一株;她也会用仙家丝线或灵兽毛发编织成手链,借同门庆典时“不经意”送给寒宵……
这一切,是师尊之命、还是内心使然?
江春霭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是蜀山的优昙婆罗开花的那天。
优昙婆罗,三千年开一次,而种植地方又极其稀缺,东洲多少修士穷尽一生,或缺缘分、或缺寿命,无法见到。
明雪宗贵为正道魁首,自有种植。
那一天宗门修士全部起了个大早——更有甚者,从前一日就不曾入睡,满怀期待地等着第二日到来。
江春霭就是后者。
她忍住了一腔的欢喜,叩开了寒宵的房门。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江春霭都觉得那像一场梦一样——
为了照顾寒宵,江春霭会将同样的事,对别人也做一遍。只不过轮到寒宵的时候,她会成倍成倍地做。
洒扫是,手工是,很多很多都是。
师姐修为深不可测,江春霭基本上不可能在剑术上对她有何指导,她只能尽己所能,若是有人问到,她也难得地会在这个问题上坦然:“你觉得我能指导寒宵师姐啊?”
师姐没有回应也没有关系,因为她们都师从阳念仙君,是她的徒儿,那么,互相照顾,情理之中。
不过在优昙婆罗花开的那一天,江春霭还是动了私心。
“师姐,你可知道这优昙婆罗三千年才开一次?听说,在这一天许的愿望都会实现。”
那天的师姐也不一样,一改往日古井无波的冷淡表情,竟然笑了。
她答应了她。
优昙婆罗花开在蜀山的桃林,满园芬芳虽美,但是年年常在,不似优昙婆罗。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是把许愿带挂越高,愿望最容易实现。
于是大家一哄而上,非要去抢那最高的位置,江春霭紧紧地捏着两条许愿带,咬着笔过来,让寒宵赶紧写,而她则像只护食的小兽,注视着大家,不让她们抢了自己的位置。
江春霭写下内容的时候,脸都红了,不过她转念一想,优昙婆罗三千年才开一次,到底还视线愿望最重要,便还是红着脸把内容写上去了。
——“希望和师姐永远在一起。”
等她写完,她抬头一望,便瞧见花树高处的枝干都被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她下意识地焦虑:“啊,快挂不上了!师姐!”
江春霭过分的热情早就招致了同门的眼光,她们全部都笑眯眯地看过来,想要知道春霭师姐的许愿带上写了什么东西。
“春霭师姐,让我帮你挂吧?”
“听说许愿就是要别人来挂,这样更容易实现哦!”
“就是啊,春霭师姐,我帮你挂吧!你前几日不是才教会了我一个口诀吗?这次正好派上用场,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偷看的!”
少女情怀总是诗,哪里禁得起这种打趣?江春霭说什么都不愿意把许愿带给这些好事之徒,局促间又想起寒宵师姐也要写,便红着一张脸过去找她:“师姐,我们互相挂吧?”
“好。”寒宵答应了。
江春霭一直紧张兮兮地看着寒宵将那许愿带挂上花树——确认寒宵没有偷看后,这才准备挂她的许愿带。
可谁知道,寒宵很快又望了过来,江春霭大窘,便也只好不看,特别正派地把寒宵的许愿带挂上了花树。
和自己的挨在一起。
此处亦是片芳菲桃林,毗邻着优昙婆罗花,晨风拂动,绯雪交融。千树万树间,条条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许愿带迎风招展,垂挂下来,远远看去,又是另外一番胜景。
她刚挂好,发现寒宵的视线还没有移开,就直直地撞了上去。
隔着满树芳菲,隔着条带长河,多少红尘,散作几步之遥。
不知何时,寒宵走到了江春霭的身后。
“……师姐,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带子上写了什么东西吗?”她问。
可是寒宵没吭声,反倒是伸手在她的背上,用指尖划过了什么。
江春霭不解:“师姐?”
“没有写,还在想,”寒宵低声说,“刚刚才想好。”
“啊?”江春霭怔住,回头时第一次看见寒宵的笑。
师姐生得好看,鼻梁的弧度柔和,唇色薄润。哪怕笑的弧度很小,可笑起来也像个什么气势汹汹的小兽,得意,又很可爱。
“所以,写在你背上了。”
啊,所以她后背痒痒的是因为这个么?
可是她根本没有记住师姐写了什么!
江春霭大窘,脸更是烧开了一般,一点不去管旁的人怎么说她脸红的事。
“春霭!你的许愿带到底写了什么啊!”
“不告诉我的话,我今晚当鬼不睡觉,也要把这些带子全部看一遍,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害羞啊!”
那是江春霭第一次扯着嗓子,颇为孩子气地吼了回去:“那你们去啊!”
她们才不知道呢,莫说翻遍优昙婆罗的花树,就是把那片桃林的牌子,也找不到让她脸红的理由。
但是那样的师姐很少见,或者说,那是江春霭唯一一次所见。
但是一次就够了。
“师姐……谢谢你替我解围。”江春霭鼓起勇气,就像那天优昙婆罗开花的时候那样,上前。
寒宵面无表情:“我来,不是因为你。”
江春霭的心骤然跌入谷底。
“那天的事,忘记,”寒宵语气生硬,“否则……曾钧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一种莫名的委屈感又反扑上来。
江春霭怔住,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一直没流下来。
要是寒宵今日从来没有来过就好了。可是,她却偏偏要将她拉出来,再给予这致命一击。
或许对寒宵来说,不痛不痒,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
寒宵走了,彻彻底底。
江春霭吸了吸鼻子,忽然旁边传出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宴苓珑。
她戴着艳丽的珠花,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虽说小师妹是隔壁启明道君的徒儿,但她活泼开朗,喜欢谁就会一直黏着谁。据说在凡间的家里,也是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
“哎,春霭师姐!”宴苓珑笑嘻嘻靠近,鼓着一张圆脸,“今天的事吓死我了!”
江春霭:“是啊,差一点我就要遭殃了。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宴苓珑笑着坐下,神秘兮兮道:“今天的事其实不是偶然,曾钧,他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迟早翻车!
“另外,是我偷偷去找的寒宵师姐噢!”她邀功似的笑了。
听到“寒宵”二字,江春霭愣住了,“啊?你如何提前知晓去找寒宵的?”
宴苓珑又说:“就是昨晚,我在山下酒馆喝酒,听到曾钧背地里说你呢,我就知道事情不妙!”
“我一回去,就看见曾钧他家那边灯火通明,便在那里注意听了,我一下子就把事情联系起来,然后想着找人来帮师姐你,我想我的实力肯定不够格,便传音给了寒宵师姐,没想到她过来了!”
“之后天色还早,春霭师姐,你这次轮值完秘境后,还会来剑馆指导我的对吧?”
江春霭缓缓点头:“是,我会来指导的。”
“嘿嘿,我就知道春霭师姐最好了!”宴苓珑直接抱了江春霭个满怀,“春霭师姐和寒宵师姐师出同门,剑法一定有相似之处!我就在春霭师姐这里偷偷认真学会,下次看到寒宵师姐,还能给她展现一二呢!”
“嗯……是,师出同门。”江春霭扯了扯嘴角,故作心不在焉。
刚刚还在眼眶里面打转的泪水,终于掉了出来。
因为什么呢?
寒宵性格清傲,而她性情平和。
这事和小师妹无关。
小师妹只知道春霭师姐和寒宵师姐都师从阳念仙君,会的剑法定然相似,她想从她这里学到一招两式,去寒宵那里表现,又有什么错呢?
只是经过那天晚上,江春霭已经再没有那样幼稚的愿望了——看到那双潋滟绯霞眼睛的代价,就是如此。
小师妹又不知道江春霭喜欢寒宵。
最后,江春霭想起寒宵刚刚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来,不是因为她。
当然了,传音玉简,又不是她江春霭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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