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刘知文的追问，赵怀洲幽幽一笑：
“没了役夫，这青、莱二州，难道就抽不出人手了？”
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另调一批人手来干活。
刘知文脑中一番搜寻，却是想不出其他人手来：
“我府衙胥吏，不过几十号人，怕是远不够的。”
“不！”
赵怀洲摇头，笑着道：
“这青、莱二州，有灾民无数。”
“这些灾民的吃住问题，都需朝廷帮忙解决，本就是极大负担。”
“朝廷既是出钱粮养了他们，为何不能让他们帮手修坝开荒呢？”
“修的是他们自己的家园，想来这些人定会尽心用命，绝不怠慢疏忽。”
他这话，倒是叫刘知文眼前一亮。
刘知文全没想过，那些嗷嗷待哺的灾民，也能摇身一变，成了赈灾的主力。
“这叫以工代赈！”
“既保障了灾民的生存，又能节省下役夫这笔开支。”
一笔钱粮，做了两般用处，自然能节省不少开支。
刘知文细细想来，不由欣喜：
“此计甚妙……或可一试！”
到底还是天子近侍，有底气有魄力。
寻常人哪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劳役祖制打破，改用灾民修堤？
也就是他赵公公，仰仗天子亲近，能顶住朝堂压力，才能行这开天辟地之举。
“这以工代赈之计，也并非天衣无缝。”
“这其中还有诸般弊端，咱们得小心应付。”
“首先这灾民不似役夫，对于营建修造之事并无经验，需得有老练匠人教授引领。”
“其次，灾民情绪不稳定，难于管理，需得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勤做督导，以免生乱。”
“刘大人，你这就回莱州去，依我的吩咐，如此这般行事……”
赵怀洲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将以工代赈的细节告知刘知文。
青、莱两州赈灾的全新计划，就此开展。
第二日一大早，府衙大门前便张贴了公告。
“征兆灾民修坝垦田，待遇从优。”
与此同时，各大灾民聚居之所，也有衙役登门告知，征招青壮劳力。
凡应招服役者，不光能享受餐食，还能多领一份粮食，作为劳动所得。
这样一来，一人便能养活两至三人。
乍一看来，这般待遇算不得优渥。
但考虑到灾民的状况，这已是极好的条件了。
很快便有人心动了。
“走，咱们报名去！”
“应招去修大坝，便能多领份粮食给家中妻儿，多美的事啊！”
“否则傻傻等着朝廷发粮，怕是要饿死哟！”
一时间，应征者众多。
很快，灾民中又流传起一个传闻。
据说那先前赈灾的官员贪腐严重，这才害得灾民缺衣少粮，无人看顾。
而这位新到任的巡察使大人，一上来便将那些贪官污吏给抓了起来。
这以工代赈的计策，也是这位巡察使大人提出的。
他要带着灾民们一起重建家园，共渡难关。
这般传闻，起先从孩子们口中流传，渐渐地传遍整个青、莱二州。
百姓们受这传闻鼓舞，对于抗洪赈灾又燃起信心，纷纷报名投入赈灾工作。
年轻力壮的，便去修坝疏河；
体力稍弱的，便去开垦荒田；
再弱一些的，在旁搭手帮忙……
无数灾民聚在一起，共建家园。
……
青、莱二州的赈灾计划，正进展得如火如荼。
与此同时，远隔数百里外的洛京，也对这赈灾之事格外关注。
近来就这赈灾之事，朝堂众臣意见颇大。
对于主持赈灾的巡察使赵怀洲，众人口诛笔伐，群起而攻诘弹劾。
这其中原因，正是那工部员外郎于守礼，从青州发来的奏章。
奏章先至工部，再到宰相魏九千，而后再呈交圣上。
是以，朝堂上下，对此事都已知悉。
众人原就对那天子宠宦颇有意见，觉得这样一个太监，本没资格巡察赈灾要务。
再加之他一到青州，便将主持赈灾的三名官员统统捉拿下狱。
这委实有几分争权夺势的架势。
现如今，又听闻赵怀洲冒天下之大不韪，莫名将所有役夫全数遣散。
这下子，朝堂里炸开了锅。
弹劾奏章如雪花般，落到了皇帝的案头。
百官纷纷上疏，控诉赵怀洲有违祖制，擅作主张，置赈灾大计、灾民安危于不顾。
奏章到了皇帝那头，却是再没有了下文。
一封如此，十封依旧如此。
到了这时，所有人都认定了一个事实——少帝天子有意包庇宠宦赵怀洲。
对于皇帝的包庇，朝臣们自是不以为意。
少帝权位不稳，尚不足以以一人之势，威压朝堂。
所以，这弹劾不成，百官绝不肯就此罢休。
他们已想到另一手段——朝会。
趁着朝堂公议之时，上奏弹劾。
届时在群臣施压之下，少帝怕是再宠信赵怀洲，也得权衡利害，重作考量。
这朝会之期，很快便已到来。
宣政殿上，众臣已备好了奏章，就等着上奏弹劾。
而在众人期待之下，一身缁衮的大梁少帝，缓步登台。
今日的少帝，步伐格外迟缓，面色格外沉凝。
显然少帝已事先得了风声，知晓朝会之上，会有腥风血雨。
而这般迟缓沉凝的表现，在众臣看来，正映证少帝此时心情低落。
众人信心大增，是以在朝会开始之际，便发起攻势。
“陛下，赈灾巡察使赵怀洲，擅作主张，遣散赈灾役夫。”
“此举有违我大梁劳役规制，妨害赈灾大计。”
“还请陛下立即罢免其巡察使之职，将其捉拿归京，审问定罪！”
率先发难的，乃是工部尚书。
自那工部尚书之后，户部尚书也跟着弹劾。
接下来，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朝堂各司，都有人站出来。
众人同仇敌忾，共同弹劾赵怀洲。
这般场面，倒也颇为壮观，难得一见。
而少帝的脸色，自也变得愈发惨淡。
他一直缄默不语，冷眼观望。
直到最后一名官员上奏完毕，他终于缓缓抬起眼眸，环视整个宣政殿。
他的喘息逐渐粗重，显然这壮观一幕，已触怒到他。
众朝臣自也屏气凝神，静待少帝的答复。
大家自是有信心，少帝不会为了一个太监，去和整个朝堂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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