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开口前，赵怀洲已做了万般猜测。
但他实在没料到，女帝会说出这种毫无营养的话来。
一开口，她便夸赞起如烟的相貌来。
倒不是说这话有什么毛病，实际上这话万般妥帖，正合一个天子见到美人时的反应。
但这也太……波澜不惊了些。
倘若这位大梁天子并非女子，倘若她对如烟毫无预设情感，那这话倒不会叫赵怀洲意外。
但女帝对如烟，似早有种莫名敌意，此刻她开口夸赞，才显得离奇。
得了天子夸赞，如烟立即磕头谢恩，恭顺得体。
“嗯，品性倒也不差！”
“这所谓的京城第一舞伎，倒真是品貌俱佳！”
女帝轻笑点头，似对如烟格外赞赏。
赵怀洲本就一头雾水，听她这话更犯起迷糊来。
人家只磕头谢个恩，就算是“品性不差”了？
你这“品貌俱佳”的标准，未免太低了些吧？
听起来，这女帝似是有意褒奖，故意抬举如烟。
“朕早听闻如烟姑娘才貌无双，今日一见，这相貌品性倒都算极好的。”
“就是不知道这舞艺如何了！”
“如烟，你速去准备，选个拿手的舞曲，展示给朕一瞧！”
女帝又一挥手，手下人已忙活了起来。
小厮张罗着送菜上桌，乐师们张罗起筝弦琴锣，如烟则已理好霓裳，选定了位置，亟待起舞。
一曲笙歌起，如烟霓裳轻扬，舞出曼妙身姿。
她不愧是名动京师的头牌舞伎，舞姿柔美窈窕，情感充沛，叫观赏者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好，好！”
女帝看得连连点头，赞赏不绝。
人多说女人多变，诚不我欺。
赵怀洲是没心思观赏舞蹈的，他仍在疑惑，女帝此刻亲临清楼，抬举如烟，究竟是有何深意。
疑惑间，一曲已然舞罢。
女帝也不吝掌声，连连夸赞起来：
“果真舞技超凡，如烟当真不愧是京城第一舞伎！”
“看来，你这才貌双绝的名头，当真没搀半点水分。”
得她连番夸赞，如烟已是喜上眉梢，再没有先前的拘谨紧张。
“来人，赏！”
女帝又一抬手，苍雪随即朝外走去，用红绸盖了个托盘递了上来。
天子赏赐，倒并非是什么稀罕宝贝，无非是些珠钗配饰。
但这样的赏赐，对如烟而言，可是莫大的荣宠。
她一个舞伎，能得天子看重，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日后在京师，再没有人敢随意批贬如烟。
连天子都亲口夸赞的人，你们还敢随意贬驳，那是在质疑天子的眼光吗？
赵怀洲正自感叹，如烟今日倒是挣了不少便宜。
他忽地灵光一闪，体会出女帝的良苦用心来。
再扭头瞥了女帝一眼，她仍是满面含笑，不住点头，朗声夸赞着。
这般高声夸赞，她是想让满清楼的老鸨、小厮，都听见她对如烟的态度。
如此，是想回护如烟，替她挡去流言蜚语的纷扰。
流言算得什么？有天子回护，日后谁还敢胡乱编排如烟？
“来人，传老鸨和教坊司管事来！”
正当赵怀洲作出猜测时，女帝又一抬手，唤来教坊司主事之人。
两个熟悉的身影，很快走了进来。
一个是朱妈妈，清楼的老鸨；另一个则是教坊司主事之人，礼部的郑郎中。
一看到那郑郎中，赵怀洲便怒上心头。
这家伙，让他去处理脱籍之事，他竟一直推诿至今。
今日天子驾临，这死胖子是不得不现身了。
-下官、奴婢见过陛下！”
二人进入屋中，毕恭毕敬地跪下磕头。
“嗯，郑郎中，这教坊司你管得不错，能养出如烟这等才貌双绝的舞伎，想来你平日里不少费心看顾。”
女帝这话，说得那郑郎中面红耳赤。
赵怀洲在一旁听了，心中已在嗤笑。
这家伙，平日在清楼耀武扬威，对如烟也常有欺凌之举。
现在女帝竟还夸他“费心看顾”，简直是瞎了眼。
但赵怀洲不打算挑出来纠正，扰乱女帝的行动。
他已能看清，女帝此刻召来老鸨和郑郎中，实是为了照拂如烟。
她向二人提点警示，如烟是她天子看中的人，你们得好生伺候着。倘若出了差错，拿你们是问。
瞧那郑郎中和朱妈妈唯唯诺诺的样儿，显然他已悟出女帝的警示。
这两人，既不知晓女帝并非男人，又不知晓女帝对如烟其实并不十分欢喜。
只怕在他二人眼中，如烟得了天子亲睐，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
如此一来，往后谁还敢欺负如烟？
赵怀洲已欢喜起来：有天子这张护身符，日后如烟再不用受欺凌，也无须看别人眼色，陪笑侍人了。
什么魏公子李公子，往后再敢有冒犯举止，那便是和天子过不去了。
本以为女帝这一趟驾临，如烟要遭殃，却没想她备受赞赏，得了不少恩惠。
赵怀洲欣喜之下，不免再作联想……
倘若……女帝再发慈悲，替那如烟脱了籍，岂不皆大欢喜？
这人心不足蛇吞象，赵怀洲总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咳咳，陛下，这如烟姑娘身在教坊司，却是心向……”
赵怀洲正凑上去，准备开口求情。
可女帝却又狠狠瞪了一眼，不容他再说下去。
赵怀洲怔忡之际，苍雪也已凑到身旁，抬手将他拉到一旁，连连向他摇头暗示。
好嘛，看来女帝早有主张，仍不肯替如烟脱籍了。
赵怀洲先前的惊喜，立时消了大半。
他反倒有种莫名的沮丧，女帝此刻的表态，是不是意味着如烟的脱籍之事，再无希望？
她的态度，很显然会影响礼部决策，想那礼部也绝不肯将天子青睐的舞伎给放走。
这一起一伏的情绪变化，叫赵怀洲备受打击。
他甚至不敢再看如烟一眼，生恐撞见如烟的求助眼神，自己无法应对。
看来先前夸下的海口，是无法兑现了……
在这沮丧情绪里，一天过得很快。
当女帝酒足饭饱，起身摆驾之时，赵怀洲犹在迷糊混沌中难以自拔。
但女帝并未将他忘掉，出门之前，她特意转身，怨念眼神又一次投来：
“你……随朕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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