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男儿志在四方
青萍被轻歌问住了。
这使臣馆的人,她的确是不认识也不了解,可。。可那又怎样?!
只是个花瓶啊!一个瓶子能做什么?难不成还成精了能自己裂个口子划到她们娘子的脖子上去么?
轻歌到这儿以后,实在是敏感得有些疑神疑鬼了,玄瑾公子那样的人,还会难为害了她们娘子一个弱女子不成?
青萍心里不舒坦,自己做什么轻歌都要说,把百灵鸟带出来要过问,带个花瓶回来也要扔了,什么都看不顺眼,那不如自己一个人伺候娘子就好了!“我看你不是觉得这花瓶有问题吧?!”从云德宫到恒湖宫再到昭贵人身边,一路跟到使臣馆来,这段时间青萍的身份一降再降,话语权一减再减,从前她跟在洛姑姑身边的时候,轻歌这样的小丫头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她大呼小叫?!如今呢?自己竟然还要处处看起她的脸子来了,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早前在宫里的时候都还好,轻歌跟着昭贵人多年,自然是主仆两人一个性子,都不会落井下石,仗势欺人,可一到这使臣馆来,才多会儿功夫?轻歌这疑神疑鬼的毛病,就像是出宫的时候被鬼搭到肩上的一样,来得莫名其妙:“你这人怎么回事?!一个瓶子而已,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水里动了手脚?是不是觉得我采的这些花也有问题?我看你不是觉得我带回来的这东西有什么问题,你是觉得我这个人有问题吧?!”
青萍情绪有点激动。
这段时间一直挤压着的不满和惶恐,离开皇宫的高墙之后,似乎也找到了敢于宣泄的缺口一样。
轻歌被青萍吼得一愣,她没有回答青萍的质疑,也并没有再要跟青萍说下去的意思。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花瓶,很低声的喃喃了一句,青萍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自己愿意听的话。
两人就这样一个转身离开,一个站在原地,青萍站了会儿,穿堂风吹在身上,竟然还有点凉飕飕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觉得冷还是气愤,总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
果然是侍奉过了太多的主子的奴婢只会越来越卑贱,被人诟病怀疑。
谁知道她表面这样,暗地里批的又是哪个主子的皮?
青萍有苦说不出,她也想就好好的侍奉一个主子啊。
原本以为自己受太后倚重前去伺候淳嫔,等到淳嫔得宠被太后扶持上位之后,自己也能够跟着享受荣光,成为新的琼林宫里的首席姑姑,一直跟在楚妙的身边,既帮衬楚妙,也应承太后之意。
谁知道这天变得那么快。
贤贵妃突然就死了,还是那样重的罪名,一个家族,连带着旁支亲眷,全部处死。
太后一朝被囚,淳嫔也脱离掌控,自顾自的出宫前往皇寺。
她被抛下,虽然没有被发配到苦役营去干暗无天光的重活,但现在这样的心理落差,也足够让青萍过不去心里面这道坎儿了。
更何况现在还要被轻歌明里暗里的怀疑。
青萍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不太清楚自己胸腔里面烧着的那团火到底是怨恨还是委屈,但脑海里面浮现起的玄瑾公子温柔又和气的笑容,却是真真切切的。
想去服侍公子。
宫里面的这些糟心事情,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碰了。
这么想着,青萍拖着沉重的身子,漫无目的的朝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路过院子的时候,她远远看了一眼在树荫下睡着的吴淑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盯着看了会儿,随后咬紧了嘴唇,抬手抹干净自己的眼泪,大步朝着外面冲出去。
而青萍不知道的是,她的脚步声刚刚远去,本该躺着睡着的吴淑莺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稍微坐起身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墙外飘来一片落叶,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她的膝头。
吴淑莺将树叶掸落,很轻的叹了口气。
一路跑远的青萍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儿,只能门头一股脑的往前冲,等她反应过来抬眸看自己所处的地方时,才发现自己是迷路了。
使臣馆她还没彻底认熟,拨开手边的草丛,青萍探头看了一眼。
道路尽头的月门处站了几个人,那边还挺热闹的,看探出墙外的二楼建筑,这里应该也是一处后院,应该是使臣们住的地方。
青萍心怦怦跳起来,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误打误撞到这里来了,玄瑾公子也跟他们都一起住在这里么?
那会不会遇见呢?
这么想着,青萍开始瞪圆了眼睛在可见的范围内搜寻自己想要寻找的身影。
她找得格外认真,压根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站了个人。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青萍吓得险些尖叫出来,还好她反应快,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瞬间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人正站在自己背后。
玄瑾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只是青萍看不懂,只是觉得玄瑾的眸子背光,看上去有些深。
“你在这儿做什么?”玄瑾收回手,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青萍没见过的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我。。我迷路了。。”青萍喃喃一句,听上去声音不仅哽咽,还有些发紧。
她眼眶还是红的,玄瑾看了一眼:“怎么哭过?受委屈了?”
原本已经不委屈了,被玄瑾这么一问,青萍立刻嘴角一瘪,瞬间滚出两滴泪来。
她慌张抬手擦掉,垂下眼帘:“多谢公子关心,我。。我没事。。”
玄瑾没吭声,看了她半响后,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青萍心跳得更厉害了,公子居然问她的名字?!
她抬起脸来,掩不住眸中的欣喜:“青萍。”
随后她就看见,玄瑾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
苏佩在盛京呆了两日。
手臂的伤给殷正山看过,的确没有什么大碍,换过包扎后,苏佩便准备回九仙去了。
这两天姜霆夜有些焦灼。
苏佩和江莠时时在一起谈话,神色凝重,似乎对淮河的那支散兵非常忌惮和重视。
而沈玲珑依旧没有回来的苗头。
姜霆夜的焦虑不是无缘无故的,苏佩准备起身离开的头一夜找到他和明月臣,告诉他们这趟回九仙,他们两个也要一并跟着回去。
盛京这边不需要太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东曙的那些散兵既然敢露出破绽让鹰眼察觉,就是为了要引走囤积在盛京的过多双眼睛。
离开是可行之举,正好给东曙使臣一个发挥的平台,将计就计。
明月臣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他带来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但姜霆夜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东西不想收,就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发呆,好在熊革来了,这些事情倒也不用姜霆夜费心。
他有点想翻出府再去找一找沈玲珑,跟她说自己这就要去九仙了,下一次再回来,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然后认真的再跟她说一次喜欢,也问一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叫他的心里有一个着落。
可。。万一沈玲珑没有答案呢?
他这半夜跑去村子里敲姑娘家的门,万一沈玲珑又跟他生气,更不理他了呢?
姜霆夜觉得烦,越想越烦,烦得站起来想去把明月臣提出来打一架的时候,借着月色看见了朝自己这边过来的苏佩。
姜霆夜满肚子的火还没发出来就被一盆水浇下,他乖乖站好,等苏佩走近了,喊了声娘。
苏佩远远就伸出手,到了跟前握过姜霆夜的手心,她自己手冷,借着姜霆夜的手取取暖,顺便问一句:“在这儿想什么呢?”
姜霆夜皱眉:“没想什么。”说完,他又看向苏佩,“娘,咱们必须要一起回去么?”
苏佩垂着眸没看他,含糊应道:“对。”
走得那么急,看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姜霆夜像是有点不甘心,又追问道:“我过几日再动身行吗?很快就追上你们的。。”
还没说完,就感受握着自己的手一紧,姜霆夜有些心虚的闭上了嘴。苏佩目光炯炯看着他,即便是在夜色里,依旧显得这双眼睛特别的亮和有神。
她盯着姜霆夜看了好会儿,看到姜霆夜都快要扛不住自己招了的时候,忽然收敛了目光,拉着姜霆夜走回刚刚他坐着的阶梯处一并坐下。
苏佩没什么讲究,母子两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夜色里一并坐着,只是那会儿姜霆夜还小,恐怕没有什么记忆,很多次这样明朗的夜里,姜婉都在夜色中和姜长渊打得有来有回。
那孩子从小就刻苦。
也从小就懂事,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什么,等姜霆夜再大一点,好像也被姜婉时时影响着,练武的时候哭得最惨最大声,但也没落下什么基础。
现在儿子坐在自己身边,已经高出半个脑袋了。
苏佩不知道该觉得欣慰还是觉得心酸,长大总归不是一件愉悦的事,尤其是姜婉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苏佩的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年岁大了,总是容易回顾昔年那些一家人在一块儿的日子。
两人在这里沉默坐了会儿,苏佩才哑着声音开口:“不想回去么?”
姜霆夜没有回答。
“还是说惦记着那位玲珑姑娘?”苏佩继续语出惊人。
姜霆夜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抿紧了嘴唇。
过了两秒,他才迟钝的瞪圆了两眼转脸看苏佩,见苏佩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将他看着,姜霆夜磕巴道:“娘,你。。你都知道了啊?”
苏佩得意的挑眉:“还能有你娘不知道的事?臭小子。。”
她数落他一句,姜霆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紧张的憋出好些话来:“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也不是说不想回去,我就是想着既然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总该还是要当面跟她说一声才好,她。。她早就出去办事了,不是她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苏佩听得发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是急着护起来,怎么,怕我难为她不成?”
姜霆夜嘿嘿笑两声:“哪儿能呐,咱家这不是最开明的么,她嘴笨得很,我先给她铺垫一下嘛,娘你对她千万别报太大期待了,就是个笨丫头!”
姜霆夜说得煞有其事的,苏佩拿手戳他脑袋:“笨?能被江家丫头留在身边用的人能笨到哪里去?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人家姑娘答应你了么?就轮到你在这里当自家人说了?”
姜霆夜瘪嘴:“她肯定会答应的!”说完,小声嘟囔,“时间问题嘛。”
苏佩笑了会儿,没有揭穿姜霆夜这点小心思,关于沈玲珑的事情,江莠很早就在来往九仙盛京的信件里提到过了,寥寥几笔,因为还没当面问过姜霆夜,所以苏佩也一直只是搁在心里知道有这么个姓名,现在看来,倒也不用多问什么了,她家这个混小子,是开了窍的。
“听说是个庶女?”
姜霆夜一边颔首一边替沈玲珑辩解:“是庶女,但她家那嫡女不见得比得上。”
“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的?”
“就是郭大娘子害死的,她心里门儿清,以后我给她撑腰,早晚抓到了把柄要把事情大白天下的。”姜霆夜义愤填膺,就好像是他自己经历过一样。
“就有那么喜欢?一定要娶回去?”
“对!就是喜欢!谁说庶女不能做正房娘子的?”姜霆夜说完,还不忘了反问苏佩一句,“娘,你不会因为这些就瞧不上玲珑吧?”
苏佩沉默下来。
她对庶女不庶女的,没什么太强的概念。她问这个,其实只是想搞清楚姜霆夜对自己的心意究竟明确不明确。
以他们姜家现在在大晋的权势来说,别说姜霆夜喜欢的是个庶女了,就是个村头插秧的,看对了眼,品行端正,娶回去照样没人敢上门来说什么。
姜家根本就不需要他娶个多好身家的姑娘来稳固朝纲地位,苏佩和姜长渊从来不催促姜霆夜的婚事,也就是希望他能够在年轻的时候,自己去寻找和经历一次心动。
那是很宝贵的东西,现在看来他已经找到了。
苏佩只是听江莠说起过沈玲珑,她自己没见过,不好品评什么,此时在姜霆夜眼里看到了光,她忽然就很感概,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江家丫头的眼光不会错,有她教导,娘很放心,只要是好品行,好性情,好教养的姑娘,你喜欢,我们也就都喜欢,我和你爹都不会有瞧不起谁这一说。”苏佩抬手拍拍姜霆夜紧绷的身子,一开口说话,姜霆夜明显就放松了下来,“我是怕你自己没想清楚,一时兴起辜负了人家,方才我问过你,既然你也那样答过我了,就要好生记着你自己的话,不要等到人家姑娘动了心,动了情,点头愿意了,你又转脸变了卦,要真有那一天,别怪你娘下手太狠,打得你下半辈子躺着过。”
姜霆夜缩了缩脖子,知道苏佩虽然语气轻,但这话肯定不是开玩笑的:“娘,你放心,我肯定记着,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苏佩冷笑两声:“既然已经是男子汉了,便该晓得男儿志在四方,没有大国何来小家,这时候拘泥小情小爱,算什么男子汉?赶紧收拾了东西去歇息,明日一早赶在第一波出城,你那玲珑姑娘要是连这点事情也不能理解你,也没那眼界胸襟跟在江家丫头身边,更没那资格进我们姜家的门!”姜霆夜从地上麻利的爬起来,一溜烟就滚远了。
苏佩独自坐在这里,等着姜霆夜跑进屋里去以后,才慢慢的自己站起身来拍拍灰尘,随后眉眼柔和下来几分,出了这处院子,径直朝着江莠的房间去了。
江莠点着蜡烛在写折子,苏佩突然从窗户那儿探出脸来:“江家丫头!”
江莠慢腾腾抬眸,对她笑笑。
苏佩瘪嘴:“怎么总是吓不住你。”
江莠觉得好笑,佩姨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姑娘似的爱逗她:“佩姨,明儿一早我已经吩咐义伯安排你们出城了,我得上朝,恐怕不能亲送了。。”
苏佩连连摆手:“你忙你的,不用管那么多。”她狡黠的眨眨眼,“对了,霆夜说你派玲珑姑娘出去办事,好些天了,去哪儿办事了?”江莠搁下笔:“佩姨怎么想起问这个?”
苏佩抬手点了点下巴:“臭小子惦记着,正闷闷不乐呢,被我训了一顿。”
江莠闻言笑起来:“霆夜这回大概是认真的。”
苏佩颔首:“来都来了,顺路的话,我去瞧瞧我那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儿媳妇。”
江莠憋着笑。
苏佩耿直性子,知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想着把人认了。
见江莠笑了,苏佩还补充一句:“我听你说倒是蛮喜欢的,要真是好姑娘,我可得先预定好了,姜霆夜脑子不太行,他要是搞不定,还得他老娘出马帮他。”说完,颇为担忧的叹了口气,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
江莠却给苏佩打了针定心剂:“那丫头经历过不好的事,防备心重些,她自己没意识到,但旁观者清,她是喜欢霆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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