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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没能熬过冬天

沈玲珑愣愣的看向江莠:“丞相。。”

如此重任,她能行么?

沈玲珑对自己的信心似乎还并不充足,但江莠却对她充满了信心:“你不要想自己能不能做到,你只要想着,尽力去做,便可以了,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完成,你只是协助完成的一环而已。”

说到这里,江莠沉吟了一下,又道:“通往权力的道路是很艰辛的,你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你要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自由,那么一点点往上走的过程里,更多的还是需要你自己相信自己。”

机会摆在眼前,能不能被看见,能不能有功劳,全凭自己的本事。

沈玲珑听懂了江莠话中之意。

如果她想要强大到为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就不能害怕前方道路的黑暗和崎岖。

她也不能永远躲在江莠的身后,等待她给自己安排一些不痛不痒的差事。

想要更近一步,真正成为江莠的左膀右臂,真的堪当大任,就必须要被更高位的存在看见,并予以肯定。

因为江莠不能赋予沈玲珑更多的头衔,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只有祁瑛和姜婉。

现在给了她更好的机会,如今宫中形势复杂,各种鬼怪都要接着年节之喜出来作祟,如此情形之下,任何的功绩都能够最大程度的被看见。

尽力向前,证明自己,才是唯一可能强大起来的道路,江莠为她打开了那扇大门,能不能够抓住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还得要看她自己的了。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冬日落雪,跨过年,眨眼就要到大年了。

东曙使臣,王公贵臣都在,若是这样都不见太后,似乎是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大年晚上的盛宴,太后将会在众多宫人的陪伴下出席宴会,祁瑛将她看得死死的,面子功夫要做,但防范也半点不能少。

这雪落得特别畅快,像是预示着来年一定会风调雨顺般,瑞雪兆丰年。

梅贵人前几个月去给姜婉送东西的时候,瞧着脸色好了不少,身子似乎也好起来了。

可只有梅贵人自己知道,她那是要燃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即将凋谢了。

这些话梅贵人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她不想把自己的这些负面情绪再带给身边的人了,秋心这些年跟着她,已经够苦了。

所以看见秋心因为自己稍稍好起来的身子和脸色开心的时候,梅贵人还是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也笑着跟她说,觉得自己好多了,明年春天的时候,主仆两人还约好了要一起去御花园里坐坐。

因为梅贵人的身子缘故,已经很久没能去御花园静坐半日了。

“主儿今年要穿红一些,沾沾喜气,病气自然就不敢再找上咱们了。”秋心专门到内府去好话说尽,这才给梅贵人抱回来一匹颜色艳丽,花样不错的布匹。

到了年节关头,针线局都忙得不得了,梅贵人的新衣送去,估计也是没空做的,秋心便想着干脆自己动手,招呼着恒湖宫的另外两个小宫女帮自己的忙,好在大家刺绣功夫都是有的,给衣裳配上些纹饰还是没问题的。

秋心给梅贵人量了尺寸,她这些年已经很少穿艳丽的衣裳了,秋心想把衣服做得贴身一些,免得梅贵人实在太瘦,看上去空荡荡的,也不好看。

这些天,梅贵人变得爱晒太阳起来,冬日的日头难得,她借着这少得的日光,脸色也晒得红扑扑的,秋心还为此喜极而泣了好几次。

可梅贵人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冬日里的阳光再怎么充足,也是不够热的。

她红扑扑的脸蛋,更像是鲜血最后的灼烧一样,如同蜡烛烧到最后一截时,总会有短暂的复明一般。

她的日子不多了。

在宫里能够苟延残喘的多活那么些年,梅贵人其实已经非常满足。

她本来也没有什么舍不下,还要求的东西。

眼见着年节将至,宫里面不仅处处都变得鲜明起来,御膳房每天提供的糕点种类也丰富起来。梅贵人其实并不怎么爱吃这些。

但想着很快自己也什么都吃不到了,便把秋心拿回来的各种糕点都尝了尝,平日里不怎么爱吃的菜,都破天荒的吃了两口。

秋心觉得,老天开眼,她家小主这是要新生,要活过来了。

梅贵人的变化也引起了姜婉的注意,上次她来送东西,姜婉便觉得她脸色好了不少,秋心今日在宫里活动频繁,人看着也开朗不少,说说笑笑的,静月回来跟姜婉说了一嘴,姜婉便让静月去安暇宫看了几次。

梅贵人有些固执,不肯让殷正山来给自己把脉,只说自己就吃早前一直吃着的那几味药就行了,反正也吃了那么多年了。

她坚持,静月也不好说什么,留下些姜婉送给梅贵人的东西,没有多坐便走了。

还是秋心追出来,再次感激涕零的谢过敬妃娘娘的好意,能沾上敬妃娘娘这般有福气的人的光,她家主儿必定能苦尽甘来,往后的日子也慢慢好过起来。

说着说着,秋心没控制住自己,竟然落下泪来,这些年说不心酸也是假的,想想淳嫔刚进宫的时候,说让她家主儿搬走就得搬走,一个不字也不敢说,那时候梅贵人还病得不轻。。

静月也觉得感慨,专程留下来安慰过秋心,又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回梅惜宫。

把那方的事情说给姜婉听后,姜婉沉默了半响。

片刻后,她才问静月:“你说,梅贵人为什么不想看太医?”

静月唏嘘:“大概是觉着自己这么多年吃的药有效,不愿意再换药吃了吧。”

姜婉情绪不太高涨,这段时间她不再睡了,也不再轻易于人前露脸,大年宴会上,她也会蒙面前往,称即将生产面容肿胀不宜露面。

但个中缘由,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晓。

解除禁锢之后,灵魂的融合变得迅速且惊人,宋玉娇如今的面容已经褪去了四五分,细细看来,已然分不清这张脸究竟应该该算宋玉娇还是姜婉了,想来等到生产之后,这张脸上,恐怕就看不见宋玉娇的影子了。

眼见着自己一点点重新归来,那种心情,还是很难描述清楚的。

但就静月说的梅贵人的状况,姜婉忽然就觉得,跟自己之前想好了要死前的行为颇为相似。

不愿身边人过于关心,也怕身边的人过于担心。

所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好很好,却又忌讳看医。

可梅贵人和自己当初的状态,又有本质的不同。姜婉是自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梅贵人,她没有选择。

最后的日子里,笑着过也是一天,哭着过也是一天,她大概是希望,能够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在这世上吧。

“她可能。。时日无多了。”姜婉很轻的说出这句话来,随后深吸口气,抬起眼帘看静月,“她常年积弱,当年没能补起来的亏空,如今更是补不起来,让殷正山去看也是于事无补了。”

静月怔住,想起秋心那样高兴的神情,突然觉得心里堵着难受,喃喃道:“她身边那宫女这段时间很是开心,若是梅贵人突然去了。。不知道要心伤成什么样子。”

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态。

姜婉也遗憾的垂眸:“让她以自己希望的方式告别吧,只盼着能熬过这个冬天才好,等到春日里抽芽,说不定又能有新的转机呢?”可新的转机,哪儿那么好得。

冬日是最漫长,最难熬过去的。

生命枯竭于此,梅贵人亦然。

大年夜的宴会及其盛大,姜婉蒙面前来,看见了神情淡淡,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太后,也看见了席间坐着的玄瑾等人。

江莠和祁道依旧是对面而坐,席间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而在看不见的宫廷各处,长忠和沈玲珑,以及各种侍卫暗卫,都在展开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

根据这段时间对皇宫的了解,再加上江莠告知的一些情形信息,沈玲珑这段时间已经差不多明白了现在盛京乃至皇城的情况究竟是如何的了。

宫里面藏了不少的暗鬼,因为祁道和江莠都赴约的缘故,宫外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和西城云间等人争相碰撞。

姜婉席间一直表现得很累,祁瑛关心她的情况,歌舞才刚刚过一轮,便让姜婉先回去休息了。

起身离开之前,姜婉朝着玄瑾那方看了一眼,从她进来到离开的这段时间,玄瑾投过来的目光实在不少。

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但又并不能确定,因为离得远,姜婉又遮去了面容,他能看见的,只有一双眼睛。

但很多时候,就是眼睛,暴露了太多。

回宫的路上,热闹渐渐被甩在身后,静月守在姜婉身边,快到宫里的时候,才问道:“东曙的信件会不会已经送到品竹手上了?”

姜婉半眯着眼:“品竹已经被放弃了,玄瑾有东西要送来,会直接送到我手上。”

言外之意,便是要寻个机会,让自己落单。年节这么热闹,忙碌是应当的,宫中人来人往,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也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江莠让沈玲珑熟悉宫中道路,注意进出之人,便是要查一查东曙的手,究竟伸了有多长,这位玄瑾公子进宫赴宴,又到底为接下来给自己送信,铺了多少的人手。

可惜的是,这一晚一直热闹到后半夜,宫里面竟然只查出来几个混进宫来的宫女太监,根本成不了大气候,被沈玲珑和长忠当场缉拿,往祁瑛那边去复命了。

兴许是孙美人的下场让这几个东曙美人都感觉到了心惊的缘故,宴席中间虽然也各自献出了才艺,却没敢再闹出任何的动静来,人还是惜命的。

倒是祁道江莠和陆燃后半夜与东曙使臣一起出宫,分道扬镳之后,东曙使臣遭到了伏击。

这场伏击显然是他们贼喊捉贼,玄瑾受了伤,之后几日的狂欢算是去不了了。

宫外战况不明朗,西城和云间根据那鹰眼小队长王胜这段时间在盛京明察暗访的消息倒的确寻到了些东曙带来的探子踪迹。

可惜两边都有伤亡,仍然没能抓到活口。

年节盛大的气氛掩盖下,双方似乎又陷入了一种僵局之中。

大年一过,太后接受了六宫的礼贺祝福,又重新关上了宫门,陷入了沉寂。

东曙使臣受刺一事,祁瑛也表示非常重视,必须严查。

但查下去也是石落于海,除了最开始下令时候的水花,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了。

就在这样凝重却又喜庆的气氛中,年节依旧持续着该有的热闹,烟花炮竹不少,赏赐膳食不断。

还没等到元宵吃汤圆,安暇宫突然就传来了噩耗,梅贵人死了。

她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甚至都没能熬过这个年。

几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只在姜婉个人的意料之中。

据说秋心是看着梅贵人在廊下借着一律短暂的日光打瞌睡的。

她想着片刻的功夫,没事儿,秋心说自己去泡茶的时候,还握过梅贵人的手,不算多烫,但至少是暖的。

泡完茶回来喊人,就已经再也喊不醒了。

年里离世,不是什么好兆头。

梅贵人族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自然也没人太过于关心她的丧事,又正逢东曙使臣于京过节,消息竟然都没有传出宫去,祁瑛的意思是,毕竟是忠烈之后,葬礼定然还是要按照嫔的规格来办的,不过还得等一等,尸身先行,待到年节过去,敬妃肚子里面的孩子满了月,错过了这趟喜气,再来慢慢补办梅贵人的丧事。

她就如同这么多年在宫中的生活一样。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默默盛开,又在无人发觉之处黯然凋零。

从始至终,安静又渺小。

像极了她的封号。

寒冬腊月里孤单盛放的一缕梅花。

这世间她短暂的来过,未曾留下任何的痕迹。

秋心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明明看着每日都鲜活笑着的人,明明感觉已经快要好起来的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这人世间,换作是谁,一时半会儿都是接受不了的。

安暇宫现下就像是处凶宅,住进来的两个嫔妃都先后离开了人世,郭氏一族有罪,可梅贵人又何罪之有?因为梅贵人追封为嫔,下葬的规格也跟着提升,算是宽慰,可惜现在不能发丧,秋心知道,现在不发,等到敬妃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这件事情一拖再拖,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生前,死后,一般无二的安静。

大概是为了弥补愧疚,祁瑛特许几个伺候梅贵人最久的宫人在安暇宫里为她哭一场算是送行,又不能冲撞了宫里的喜气,走漏了消息,所以在云德宫闭宫之后,安暇宫又成了第三处关闭的宫门所在。

姜婉想过要不要去安暇宫看一眼,后来也作罢了。

她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皇后,梅贵人离世,她有着身孕才该是最要离远些的人。

要是祁瑛知道她跑去哀悼梅贵人,估计又要不高兴了,也不是多深的交情,宫里这些年,梅贵人和谁都没说上过几句话。觉得唏嘘,但也只是唏嘘了。

梅贵人的死没有发丧,年节的喜庆依旧这般过着,宛如白雪掩盖住的苍茫之地,只见瑞雪,不见瘠土。

元宵悄然已至,距离梅贵人离世的事情,也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姜婉只吃了两三个汤圆,馅儿包得足足的,怕吃多了自己消化不了,眼见着要临盆了,她胃口反倒是差了些。

兴许是想着这孩子出生后的种种事断,很难平心静气的缘故。

生产之日的安排,姜婉和祁瑛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但玄瑾迟迟没有动作,也让姜婉觉得有些焦躁。

她不是宋玉娇,更不了解玄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玄瑾的确是非常聪明的人,果断的放弃了品竹这颗棋子,他很谨慎,不会随意冒险。品竹这段时间几乎不出现在姜婉面前了,她企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似乎也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可惜她没有办法反抗既定的命运,只能在最后的关头,麻痹自己般的寻求活下去的契机。

因为她发现,姜婉好像已经不需要自己的药了。

熟悉的公主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品竹无法解释这种改变,但恐惧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她知道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可她走不出梅惜宫,更无法回到遥远的东曙,这层秘密破壳而出的时候,这片异土,就是埋葬她的坟地。

殷正山这段时间往梅惜宫一日三趟的跑,怕那解药用过之后有什么反复,好在如今这具身体盛装了姜婉的灵魂之后日渐强壮起来,脉搏没有了早前的羸弱之态,人的气色也变得非常红润起来。

姜婉一直都坚持走动,生产时的力气肯定是有的,胎儿过大的问题肯定也不存在,但殷正山还是准备了一堆吊气的汤药备着,生怕有个什么万一。

眼见着,便是最紧张的时刻到来了。

宫里宫外,多少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只等着这个孩子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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