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和掌门师兄商量。”无妄盯着秦擎说。
“可以。”秦擎淡淡道, “我先回寮房。”
山上的夜晚,天空澄净, 有闪亮的星子挂着。
寮房的小院里熏了自制的盘香, 站在院子里,能闻到燃烧过后的木香味道。
若是要在院里赏星,一个打扰的蚊子都没有。
就是有点凉。
庭院中有一棵柿子树, 树上的柿子青黄杂色, 也不知道熟没有熟。
盯着这棵柿子树的不只是秦擎,还有另一个小孩, 张皓宸。
他身上披着薄毯子, 被妈妈抱着, 母子俩就坐在柿子树下的椅子上。
小孩的声音甜甜脆脆。
“妈妈, 这个果果好大。”
“宝宝, 这是柿子。”
“妈妈, 这个柿子果果好吃吗?”
“妈妈也不知道。”陈晓媛将孩子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一些,“妈妈明天问问这里的主人,如果他们答应的话, 妈妈就给宝宝摘一颗尝尝好不好。”
“好。”张皓宸用露在毯子外的一只小手有节奏地拍打着自己被包裹严实的身体, 自己哄自己, “宝宝乖乖, 去别人家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
“对,宝宝最乖。”陈晓媛忍不住亲亲软乎乎的小脸蛋。
逗得孩子咯咯笑了一会儿。
过一会儿,孩子又问:“妈妈, 那是什么星星?”
“哪里?”
“就是那边那颗很亮的。”
“那个呀, 大概是飞马座的星星。”陈晓媛的声音轻柔, “宝宝你看, 你看到那颗星星周围还有三颗比较亮的星星, 组成一个正方形,它们就是飞马座。”
“可是它们一点儿都不像马,为什么不直接叫四边形。”
陈晓媛对儿子的童颜童语没有半点不耐烦,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解释说:“因为飞马座不是由它们的形状命名的,而是因为在希腊神话中天神宙斯的儿子铂尔斯割下了美杜莎的头颅时,有一匹漂亮的飞马从美杜莎的身体里被释放出来,然后飞到了那片星区。”
“哇,飞马,它有翅膀吗?”
“有的,有一双特别大的翅膀。”
“那我以后就去飞马座的星星上住,可以和飞马一起玩。”小孩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和妈妈分享。
陈晓媛不明所以:“宝宝说什么?”
张皓宸:“外公死的时候,外婆说死了的人都会住到天上的星星上去。妈妈,我就快要死了,我得给自己选一颗星星。不然等我死后天使来登记的时候我回答不上来。”
陈晓媛怔怔的。
半响,她说:“宝宝不要胡说,宝宝不会死,妈妈不会让宝宝死。”
张皓宸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会死的,我都听到了。宝宝病了,宝宝治不好。”他抬起小手去擦妈妈脸上泪水,声音软软的,“妈妈,你不要哭,以后你想我了你就看星星。外婆说外公在天上就会保佑我们。”
他还说:“等我住到星星上以后,我也会保佑你和爸爸的,我和外公一起保佑你们。妈妈,你和爸爸不要怕。”
陈晓媛吸着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好,妈妈不怕。”
张皓宸夸她。
“妈妈好勇敢,是最勇敢的妈妈。”
他还说:“我住在星星上的时候,我会去努力打工挣钱。”
“宝宝挣钱做什么?”
孩子天真地说:“攒够钱之后交选妈妈的门票呀,下一次选妈妈的时候宝宝还选你。”
陈晓媛终于再也忍不住,抱着孩子哭出声来:“宝宝,我的宝宝。”
孩子拍着妈妈的头:“妈妈乖乖,妈妈不哭,妈妈勇敢。”
院门口露了无用半截身影。
秦擎绕了半圈,避开柿子树,从另一边廊下过去。
无用:“师兄有请,在客堂那边。”
“好。”
秦擎基本上已经猜到了结果。
总的来说,白云观同意秦擎提出的合作意向。
但要在治好张皓宸,至少要在他有明显康复的起色以后。
秦擎没有异议。
别的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两边的职责、权利、诉求都很清楚。
白云观甚至还拟了一份合作协议。
秦擎初步看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白云观作为甲方,邀请作为乙方的秦擎,希望通过合作,共同探索和实践在医疗领域的应用,以期达到救助病患、弘扬道教文化的目的。
协议中包含了比较详细的保密条款,以及第一次期合同的合作期限。
挺正式的,但就是不知道,这种协议在法律上是不是真的有效。
白云观还是比较有诚意,为了双方能够更好地合作,为了他们能够一起更好的装神弄鬼(秦言秦语,非合同措辞),白云观还在能力范围内为秦擎提供了一些便利条件。
这些都是秦擎要求之外的东西。
比如会给她办理一张道士证和宗教从业许可。
真的那种!不是假道具。
秦擎看着条款,挺服气,也有些唏嘘。
想当初她在白云观外,摆摊因为没有证被驱赶一度没有收入。
她做梦都想有这么个证。
但现在竟然如此轻松地就到了手中。
既然敲定合作事宜,行动便宜早不宜迟。
想到先前在柿子树下那对母子的对话,秦擎提议今晚就开始治疗计划。
无妄道长本就恨不得马上开始,自然没什么异议。
但由于秦擎要参与治疗,但又碍于不能展露身份。
他们怎么在病人面前“表演”显得尤为重要。
双方勾兑了下。
秦擎把一些必要台词交代给无妄道长。
自己则穿上一件由和她身量差不多高的无用提供的道袍,扎上丸子头。
她和无用跟在无妄道长身后扮作两个给他打杂的道童接待病人。
自有真正的小道童去请那对住在寮房的一家三口。
治疗的地方被定在无妄道长原本的诊室。
夫妻俩半夜匆匆抱着孩子来,脸上都是忐忑之色。
请对方坐定,无妄道长捋着胡子按照既定的台词开场。
“念在两位心诚所至,星夜请来,老道有一法或可一试。”他也没有把话说死,“至于成不成,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试,我们试。”
“试,倾家荡产我们也试。”
夫妻俩就像怕无妄反悔一样,忙不迭地应下。
“我们就知道,道长你一定有办法的。”
无妄抬手:“先别高兴太早。”
夫妻俩应声敛了笑。
无妄:“我这里是义诊,用不着你们倾家荡产。贫道听说,两位原本是教师,为了给孩子治病才辞职求医。”
“是,道长说起这个……”
“唉,你们不该辞职的。”
无妄将功德一事为夫妻解释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这件事逻辑十分简单,他们不至于听不动,但怎么觉得这事听来那么 ……神异。
可他们来山上,不就是为了找神异的吗。
夫妻俩对视一眼,已经有了决定。
“道长,我们治。”
“容老道再提醒一次,也许你们的功德用来救孩子以后,运气会变得很不好,日子会很艰难。你们还可以找孩子的另一位亲人参与进来。”
陈晓媛苦笑:“道长哪里话,儿子都没了,日子也没有盼头了。”
又道,“孩子是我们的责任,不是爸妈的。道长,开始吧,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了。”
“好。”
这时无妄的手机亮了一下,来了消息。
他看过之后皱眉,余光扫向秦擎,片刻之后,再对夫妻道:“现在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花光功德让孩子直接痊愈。还有一种是可以留一下一点,孩子也能恢复到可以做手术的程度。但你们的以后的日子能顺遂一些,不会那么艰难。”
想也没想,夫妻俩异口同声。
“选直接治愈的。”
无妄点头应下,开始了仪式。
比起秦擎那东一榔头西一锄头骗骗外行的仪式。
无妄道长准备的仪式复杂又神秘。
难怪无用去面试时自我介绍会说,在影视剧里客串国师深得导演喜欢。
无妄的动作做出来,也有同样的效果。
一阵复杂的流程之后。
他在屋里结阵,那个阵像两个三角形。
一个大的套着一个小的。
小小的张皓宸被放在内三角上的一角,夫妻俩也各占一角。
外三角上,分别盘腿坐着无妄、无用以及秦擎。
这时,那内三角上的一家三口都有些紧张。
无妄和无用开始念经,当空灵的经声在屋里响起,无妄睇了秦擎一眼。
秦擎会意,以下的流程该她接手。
她在面板上做好了夫妻两人兑换给孩子可以达到痊愈程度的功德,点击支付确认。
【介于接纳客体承受能力,恢复将分阶段进行逐步进行。首次痊愈进度20,请选择剩余痊愈进度生效时间。】
【七天】
【二十七天】
【三十六天】
【四十九天】
【备注:建议为幼小客体选择最长时限以最大程度降低身体反应。】
还能这样?
那自然是选择四十九天。
【兑换成功。】
【本次手续费合计375,摇篮持有者功德增加75。】
什么?
她只得了20?
面板可真是黑啊,直接吞了手续费的80!
她辛辛苦苦,大把功德在手中过,最后就赚75?
容不得她多吐槽,功德兑换成功之后,屋内异象突然生。
如银河倾倒,屋里的节能灯的亮度显得那么微弱。
有两道粗壮的如水又如烟的东西,由夫妻俩头上升起,缓缓汇入坐在另一端的孩子身上。
张皓宸原本还乖乖端坐在爸妈对面,自异象升起,他小脑袋一点,就地一滚,已经滚到地上睡着了。
父亲张松林伸手要去抱他。
被无妄制止:“别动!”
张松林才暂且按捺下。
除开地上睡着的小孩。
其他清醒的几人都睁大了眼睛。
秦擎自己也没有料想这功德兑换的动静这么大。
她前两次用自己的功德兑换也没有这样绚丽的特效啊。
有些电影特效组,真该来跟面板学学,这视觉效果让人完全生不起怀疑。
在夫妻俩都激动看着那仍在涌动的光严时,无用师兄妹俩也在暗暗的看秦擎,他们的内心震动似乎也不比夫妻俩小。
光烟渐渐消隐,现场除开困倒的小孩,一切恢复平常。
张松林喊道:“道长!”
无妄余光扫向秦擎。
秦擎颔首。
无妄:“可以了,把孩子抱起来吧。”
张松林几乎是用爬行的,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他的声音激动到颤抖:“我感觉到了,刚才有一种温暖的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陈晓媛也附和:“对,我也感受到了。道长,我们成功了对不对?”
张松林这时喊:“老婆你看宝宝的脸色。”
众人的目光挪到孩子脸上,看到他的唇色已经恢复正常,小脸蛋上看起来从视觉上和普通小朋友没什么不同。
陈晓媛欣喜地去听孩子的心跳。
“好像跳得更有力一点儿了。”
张松林也趴着听,笑得像傻子。
“我好像也听着是。”
他们转向无妄。
“道长?”
无妄将用来作为仪式道具的拂尘单手持着,他半蹲下给孩子号脉。
眉峰渐渐蹙了起来。
此时,夫妻俩的笑缓慢僵在脸上。
秦擎见状,解释道:“两位不用担心,这么大的病怎么可能一晚上就完全痊愈,后面还得每天吃药。要痊愈再怎么也得一两个月。”
这是之前没有沟通到的部分。
夫妻俩看向无妄:“道长?”
无妄吐了一口气,站起来抱着拂尘,道:“对,你们这两月就住在观里,观里包食宿,你们夫妻就给观里当志愿者吧。也是攒功德的一种方式。”
夫妻俩自然喜不自胜,忙不迭答应下来。
抱着还在熟睡的孩子爱个不停。
避开那一家三口,秦擎大概解释了一下生效时长的问题。
“药不能给他们带出去,只能看着他们吃。还要道长安排人煎药。”
无妄今晚见过那样的神迹,心情复杂。此时也免不得瞪她:“是药三分毒,就算是平安方,哪能天天喝。”
秦擎确实不在行,于是她光棍道:“那怎么办?”
现在大家已经是一条穿上了的,无妄也不指望秦擎,拂尘一甩,道:“你别操心这个,我来想办法。”
秦擎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嘞。”
折腾了半晚上,第二天竟然醒得早。
秦擎伸着懒腰才出寮房,就看到一个把衣服穿得歪歪斜斜小道童站在那硕果累累的柿子树下。
小孩仰头看着柿子,一会儿抠抠脑壳,一会儿爪爪屁股。
她过去才发现是张皓宸。
噫……被功德治愈过的小孩和昨天初见时判若两孩儿,现在活脱脱就是一枚九九新的小朋友。
小孩还记得她。
“道长姐姐好。”
“你好啊,小朋友。”
秦擎给小孩整理周正衣服,问他:“看什么呢?”
“看柿子果果。”小孩的心思也不懂得藏,“道长姐姐,这个果果好吃吗?”
秦擎站在小孩旁边,同款抬头:“姐姐我也想知道。”
别说这柿子结得真好,又大又圆。
有的已经变得金黄,有的还是半青半黄。
金黄的那种,应该是熟透了吧?
小孩吸溜着口水说:“宝宝不想吃,宝宝来做客,不拿别人家的东西。”
秦擎脑中怀念着柿子的脆甜口感,早起空空如也得腹中小小发出抗议,口腔里口水也在旺盛分泌。
话说她也是来白云观做客来着。
她这么大一个人了,不能比一个小孩没礼貌吧?
但金黄的果子就在眼前,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秦擎觉得不对。
她想到了她和白云观的一纸合作协议,还有正在路上的道士证。
这么算起来的话,她再怎么也算是白云观半个自己人,不能完全算客人。
是自己人还是客人完全就在一念之间。
这与人交往吧,有时候也不能太客气,就是要有一份自己人的自觉,感情升温才快。
对,就是这样。
做完心理建设,秦擎已经完全摆放好了自己现在的角色和位置。
自己人,摘自己家一两个果子怎么了?
她对小孩说:“等着,姐姐摘两个下来尝一尝。”
小孩眼中瞬间蹦出崇拜。
这柿子树看着有些年头了,果子挂得比较高,徒手是摘不到的。
一时也找不到梯子,眼看周围没人,估摸着这会儿都集中在前殿做早课。
于是秦擎将身上道袍过长的衣摆在腰上一掖,抱着树干就往上爬。
也不用爬多高,她并不贪心,摘了两个用衣服兜住就跳下树去。
小孩在地上鼓掌接应。
刚摘下来的也不脏,随便用纸巾擦擦就能吃。
小孩一个,她一个。
两人排排炖在树底下捧着柿子就开啃。
不过一口……
“呸呸呸……”
这柿子看着金黄好看,但是不酸不甜,全是涩味儿,涩到口腔肌肉痉挛,连再次开口都困难。
这种果中异端,怎么能种在公共场所呢!
丢掉手里的柿子,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倒牙。
再看一眼小孩。
他一双小手还牢牢抓着柿子在胸前。
吐着舌头一脸哭像。
是真的哭了。
“道长姐姐,这果果有毒,我中毒了。”
“哈哈哈哈哈哈……”
秦擎瞬间觉得口中没有那么涩了。
这个小孩儿则呢么那么可爱呢。
她不厚道地笑了一会儿,去帮小孩把柿子扔掉。给他抹了金豆豆,“不怕不怕,不是中毒,是柿子没有熟。”
这小孩儿是能听进去话的,听秦擎这么说,也不再哭。
他吸着鼻子,看着地上被咬了一口的两个柿子,眼神中竟有几分悲悯。
“道长姐姐,这两个果子死得好惨。”
“啊?”这是什么脑回路。
小孩说:“道长姐姐,它们还没有长大就死掉了,它们的妈妈会不会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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