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点心做成标本吗?”
白鹭洲没能听出“她”和“它”这两个同音字之间的区别。
“如果你很喜欢苏江这边的糕点, 我以后经常带回来给你吃,食物做不了标本的。”
池柚的眉毛皱得更紧, 盯住白鹭洲。
——白鹭洲大笨蛋。
她在心里说。
池柚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别过头, 支着下巴看车窗外,叹气。
白鹭洲在倒车,注意力都在倒车影像上, 没有看到池柚扭头那一刻脸上的异样。
茶楼离剧院不远, 在一个古朴的青砖小道里。车子停在外面,她们步行进去, 找寻茶楼。
这里位置僻静, 周围种满丛丛绿树, 建筑没有高过三层楼的。青砖绿瓦, 古旧白墙, 远处的小石桥弯在静谧的河水上, 有着独属江南的古韵美感。
漫步其中,时光仿佛也被折叠到了上个世纪。
茶楼老板早十分钟就等在了门口,看到背着琵琶的白鹭洲, 眼睛一亮迎上来。
“你就是白小姐吧?”
白鹭洲点头, 老板忙请她进去。
白鹭洲要去后面的休息室换衣服, 准备上台。走之前她将池柚安顿在台下最好的位置上, 点了这里的招牌茶点,嘱咐池柚不要乱跑,要是不够吃就自己再点, 结束时她来结账。
“你会乖乖的对吗?”白鹭洲弯腰摸椅子上的池柚的头。
池柚却回:“今天说不准。”
白鹭洲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
可是身后有人在催她, 她回头看了一眼, 又看向池柚。
叹道:“那尽量别乱跑就好, 一会儿人会很多,我怕你出什么意外。你……算了,我先走了。”
池柚望着白鹭洲离开的背影,拿了块海棠糕,一整块塞进嘴里。
嚼到一半,噎得她剧烈地咳了下。
她拿起杯子喝水,才抿一口就直皱眉。
好苦的茶。
桌上除了茶和点心外,还有一份薄薄的小册子。池柚拿起来看,原来是点唱本。
有传统曲目,比如《杜十娘》,《莺莺操琴》。有江南小调,比如《江南好》,《紫竹调》。还有一些比较受现代年轻人欢迎的戏腔曲,做了改编,也加入了曲目行列,比如《声声慢》,《赤伶》。
等待的时候,观众们也慢慢入场,渐渐坐满了位子。
在第十遍翻阅点唱本,池柚都已经在脑子里把它背下来后,白鹭洲才换好衣服上台。
白鹭洲穿了答应池柚会穿的黑色旗袍,抱着琵琶在高椅上优雅地捋住裙摆坐下,叠起二郎腿,踩在脚踏上。
明亮的灯光下,她垂眸检查琵琶。
原本披散的长发被规整地盘起,脖颈修长瓷白,在黑发与黑绒旗袍之间亮莹莹的一截,惹人目光流连。
黑色的装束并没有削弱她身上的清冷感。
若说着白衫的白鹭洲是一捧雪,着黑衫的她便是雪落乌木,冰垂黑檐。有了衬托物,暗调的衣服反而将人们的视线重点全部集中在她的脸部。
能叫池柚这种剖过上千尸体的人夸一句完美的脸,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皮相,骨相,都是一等一的美丽,挑不出任何瑕疵。
然而她身上那冷淡漠然的气质,又会叫人觉得,“美丽”这个词中的“丽”,用在她身上似乎不太合适。
可也再找不出一个别的词语来准确地形容她。
或许一个单字“美”,便足矣。
现场很多人都拿出了手机,在白鹭洲还没开口唱一句词的时候,就开始拍摄她。
“好漂亮啊”“真漂亮”这样的窃窃私语连绵不断。
曲目表演上,是送唱与现场观众点唱交叉进行。
——送唱是随机曲目,点唱需要花100块钱。
白鹭洲本来准备了几首熟悉的送唱曲目,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观众的点唱就把她接下来一个小时都排满了。
白鹭洲便顺着点唱单一首一首地唱。
每个人的音色都不同,就算是唱曲艺戏腔,掐出来的音色也是有区别的,给人通感出的画面也有区别。
有些是清溪边的浣衣姑娘,有些是哀愁的亡国公主,有些是坚韧的江南诗女。
白鹭洲唱戏的音色,和她本人一样,拉足了“美”感。
偏细柔,却又自带些许寒凉。闭上眼,想象出来的那个具象的人,不论在听客的心中有着什么身份,一定都生了张倾国倾城的脸。
池柚之前没有出过云州,她观察到的只有云州的白鹭洲。
云州的白鹭洲站上的最高的台子是讲台,台下是一群群毛头学生。她不知道,原来白鹭洲还可以站上这样的台子,而台下,是一群群一定会被她吸引、为她倾心的成年人。
池柚为白鹭洲高兴。
但这高兴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在上半场结束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演奏者结束时,会允许观众上台进行打赏。
喜欢她的观众会将百元纸钞叠成长条,别入她的发髻中。
这种搁在酒吧或者夜场之类的现代化场景中,可能是带了调戏侮辱性质的行为,在戏曲行业却不同。
用折成长条的钱币别入演奏者的发髻,是代表了对此人的赞许与认可,便就是人们常说的“头彩”的原始出处,蕴含了满满的祝福和鼓励。
白鹭洲微微颔着下巴,耐心地等上台的人们用钞票插满她盘起的发髻。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头彩”环节,也习惯了这个环节在她身上会比较漫长,面如古井般平静。
等送头彩终于结束后,白鹭洲放下琵琶,有些疲惫地从高椅上下来。
她没有直接回后台,而是先下到观众席。
观众们看白鹭洲走下来,一片隐隐兴奋的声音,又拿出手机对着她使劲拍。
白鹭洲视而不见,只走到池柚身边,轻轻按了一下池柚的肩头。
“跟我来一下。”
池柚仍旧在不高兴。
然后她不高兴地站起来,不高兴地乖乖跟着白鹭洲走了。
白鹭洲带着池柚到后台的休息室,关上门,疲乏地拧了拧脖子,长长舒一口气。
休息室很小,就摆了两排衣服,勉强挤着放了个小沙发。说它是休息室,还不如说它是个简易换衣间。
灯光也不太好,就头顶一盏瓦数不高的灯泡,这么小的房间,边角都照不亮。
池柚看白鹭洲那个样子,还是忍不住开口关心:“很累啊?”
“累。”白鹭洲回过头,“帮我摘一下头发上的纸币吧,不想动了。”
“……好吧。”池柚没骨气地答应了。
池柚站在白鹭洲身后,仔细地摘下她发髻里的钱,一张张捋平捏在手里。
但那纸币太多了,尽管池柚再小心,摘的时候,仍有一块不慎从白鹭洲发间掉落,跌进了旗袍的后领口。
“掉进去了?”白鹭洲微微侧头,问。
池柚:“啊……是啊,对不起。”
白鹭洲:“帮我取出来吧。”
池柚:“可以是可以,但这……怎么取呢?”
白鹭洲:“旗袍后面有拉链,竖着的,你在领子那里仔细找找。”
池柚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拉链头。
她正要拉的时候忽然顿住,意识到了什么。
“我帮你脱吗?”
“拉开找一下掉进去的钱而已,而且,在你眼里都是寻常人体器官不是吗。”
池柚抿住嘴唇,没答话。
她捏着拉链头慢慢拉下去,在白鹭洲看不到的角度里,悄然红了耳朵。
随着拉链的落下,白鹭洲的后背也徐徐展露出。
在窄薄灯光的映照里,她的皮肤又白又细,两边蝴蝶骨轮廓清晰精致,光影落在上面,又添几分惑人的美感。
修长脖颈下,隐约的脊骨从脖后一路向下蔓延。
骨骼仿佛随着拉链一起,也随着池柚的指尖一起,行走在皑皑雪地上。
池柚的心跳越来越快。
她忘记自己呼出的那一口气开始,有了点点颤抖。
可是,心动的感觉,却在看见藏在腰际里的那叠长条纸币猛地刹住闸。
刚刚在台下所有的复杂心思,又重新涌回到了大脑。
这张纸币仿佛不仅是单纯地掉进了白鹭洲的旗袍里,更是一个旁人,一个外人,入侵了本该只有她池柚能踏足的领地。
池柚又想起那个姜宛,还有白鹭洲在姜宛面前没有承认自己是她女朋友的事。
小亲戚……
什么小亲戚……
池柚停住动作。
白鹭洲见池柚不动了,想转身看看她。可稍稍一动,胸口被拉开的旗袍就往下掉,她下意识伸手按住锁骨处。
就这么一秒的空隙,不及她再做更多动作,身后的池柚忽然倾身上前,直接一口咬在了她光洁的后脖颈上。
白鹭洲的身体一僵。
“你……”
白鹭洲磕巴了一下,想回头,可是池柚咬她很紧,她一动,后颈就传来明显的刺痛。
然而这刺痛不是很严重,不会叫人难受,反而是那牙齿的嘴唇的触感,让她……
“怎么了?”
白鹭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些。
池柚叼着白鹭洲的后颈,不松口,就这么口齿不清地问:“你今天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女朋友?”
白鹭洲感觉到池柚说话时吐出的热潮气,定了定神,才道:“……你说的是和汪伯伯的对话吗?”
池柚:“还有姜宛。”
“姜宛?”白鹭洲弯了弯嘴角,“你在意姜宛?”
池柚又使劲咬了一下白鹭洲。
“你别打岔。”
“不告诉他们,是觉得和交集不多的人没必要说太多关于我和你的事情。你可能还不明白,有些事不是适合让所有人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朋友知道无所谓,家人知道也正常,甚至陌生的导购员知道也没事,因为这些人起码不会害你。”
白鹭洲慢慢地说。
“我不希望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我也会保留够安全的距离。在拿不准他们是不是会用这些做文章,对你我的生活产生干扰的情况下,我不想贸然随便公开。”
池柚:“不是因为那个姜宛?”
白鹭洲:“她只是一个不太熟的同事。”
池柚:“我觉得她喜欢你。还有今天台下很多人,他们都喜欢你,那袋点心,那些钞票,还有、还有那些……”
“池柚。”
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
随即,背对着池柚的白鹭洲似是轻笑了一下。
“你不是不吃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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