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泠望着姜浅挑衅的目光,心中冷笑。
世子殿下的这位表妹她入府前便有耳闻,姜家原是商户出身,全凭嫡长女嫁与大将军才攀上了权势,姜浅借着这一层关系与世子殿下青梅竹马,在外人传言中更是世子妃的不二人选,如今被她横刀夺爱,怪不得这般咄咄逼人。
“原来是浅妹妹。”符泠白皙的颊边浮起一个娇俏的梨涡,随即毫不留情地揭穿,“你给老夫人请安,怎么往世子殿下的书房走?”
符泠的声音不大,在场众人却全能听清:“我瞧你也真是可怜,张口闭口便是打秋风,若拮据至此,不必找殿下诉苦,我虽初嫁进府,也能做主接济你些。”
这些年姜家仗着大将军对先夫人的情谊,没少在京中作威作福,若说打秋风,恐怕姜家难辞其咎。
“我才不要你施舍!”姜浅没料到符泠这般不留情面,面上顿时染了一层愤懑的红,“伶牙俐齿有何用,我母亲可是先夫人的亲妹妹!若不是你,这世子妃之位本就该是——”
众人面前,她终究是收住了怒意,视线定定地在侍从手中汤盅上扫过去,随即上前两步,俯身在符泠耳边道:“就凭你,也想得到世子殿下的心?”
听闻此言,符泠险些没绷住笑。
她嫁给素未谋面的世子,本就是贪图他的权势作依仗,姜浅这副满心儿女情长的矫情作态,落在符泠眼里,仿佛是跳梁小丑。
“我的确没有过人之处,还望妹妹指点一二。”看着姜浅神色得意,符泠疑惑道,“妹妹与殿下情谊深厚,殿下怎么没娶你进门?”
说罢,符泠状若惊讶,看着姜浅吃瘪的神色,问道:“不会……是殿下根本不喜欢你吧!”
“怎么可能,你胡说!”姜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激动得跳脚,大骂道,“你就是比我走运一点,拿腔拿调做什么!”
“也不是我想逞威风,”符泠心中发笑,指尖作势抚了一下鬓边金钗,“到底我如今是世子妃,代表着将军府的颜面,比不得妹妹自由呢。”
“世子妃”三个字符泠咬的有些重,像是一根针,故意往姜浅心上戳去。
姜浅对符泠又妒又恨,张扬的神情全然灰败下来,嘴唇颤抖着,半晌没说出话。
“你好端端一个小家碧玉,在将军府里大喊大叫,叫人看去成何体统!”符泠露出关切神色,“届时别说不得世子殿下喜欢,连老夫人都要厌恶你不识规矩,这可如何是好?”
“你、你——”姜浅气得牙痒痒,“我看你能嚣张到何时!”
说罢,她恶狠狠瞪了符泠一眼,转身就走。
香岚对着姜浅的背影怒目而视,愤然道:“只会逞一时口舌之快,也配与我们夫人抢!”
虽是这样说,她心里仍旧隐隐担忧。
这姜小姐是世子殿下的青梅竹马,气焰又这般嚣张,虽说多年未见,可万一世子殿下真是为了她才故意冷待符泠……
“不必理会她,再不走,汤要凉了。”符泠眸中的神情一如往常淡然,“你忘了,参选世子妃的名册,最后是叫世子殿下亲自挑的。”
符泠的话像颗定心丸,顿时让香岚有了底气。
若真如姜浅所言,她与世子殿下情谊深厚,怎会连个名分都没有。
更何况,小姐往日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去了,岂会为这儿女情事掣肘?
念及此,香岚静下心来,忙不迭跟上符泠的脚步。
穿过湖边幽静曲廊,不一会儿便到了书房。
四面翠竹叠错,符泠一路畅通无阻,不过转瞬,暮色已沉。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窗棂的缝隙倾洒在案头,萧承祐沉默地坐在阴影里,垂眸将手中书简轻轻翻过一页。
他身姿英挺如青松,冷峭的眉眼神色淡漠,气质沉稳端和,并不骇人,却无端有一种沉重的气息倾泻而出,仿佛被裹挟进无穷的暗夜之中,令人呼吸发滞。
符泠愣怔地驻足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又扬起那精致的笑意。
就在这时,案头之人像是发现了她的踪迹,蓦然抬起头来。
萧承祐平静地望着她,晦涩不明的神情隐藏在阴影之中,唯有那双深黑的眸子如寒冰刺骨,只是淡淡扫过来,便觉得浑身像是要被洞穿一般,什么掩饰都难以藏匿。
四目相撞的一瞬,符泠脸上一丝不苟的笑容险些败下阵来。
符泠又扯了扯唇角,却意外的有些僵硬。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去,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萧承祐也偏头望向她。
看见符泠带来的汤盅,萧承祐并不诧异,只是眉眼蒙上一层冷冽。
“夫君前些天长途跋涉,想来有些疲惫,”符泠淡灰色的眸子乖软而真诚,歪着头看他,柔声询问道,“这是妾身亲手熬的汤,夫君可愿意尝尝?”
“亲手”二字格外清晰,负责监督大厨熬汤的香岚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幸而萧承祐倒是没显出怀疑之色——
抑或他毫不在意。
“有心了。”萧承祐沉声回应,符泠眉梢浮出的笑意还未圆满,便听见他道,“放一旁桌上便是。”
冷淡而疏离的声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明显。
“这汤凉得快,殿下不如……”香岚忍不住劝告,却转瞬被符泠出言打断。
符泠语气格外善解人意:“无妨,都依殿下的心意。”
她视线在香岚身上轻瞥,香岚自知说错了话,忙会意退了出去,将门轻轻掩上。
萧承祐的视线始终垂落在案上,多余的一眼也没留给符泠。
他早在将军府中部下暗网,方才符泠和姜浅那一番交锋他全然知悉。
她分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可在他面前却处处透着娇柔逢迎、可怜可欺,这样的故作姿态,顿时让他想起一个故人,一个令他憎恨至极之人。
那人起初只是宫里不受宠的皇子,数十年承蒙他父亲接济,最是懂得曲意逢迎,谁知一朝宫变,他毫不留情屠戮东宫,踩着他父亲鲜血淋漓的脊背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随后一封檄文,致他于全天下唾弃的罪名。
念及此,萧承祐幽暗眸底不由得添了几分阴鸷,但转瞬而逝。
沈昭喜欢她便是,符泠如何,终究是与他无关。
符泠有求于人,并未在意萧承祐的冷待,问道:“妾身叨扰了,不如在此给夫君墨磨?”
萧承祐没有回答,她便当作默许,径自往桌前走去,拾起砚台上的墨块。
浓重夜色已全然覆盖下来,寂静的房间内,只有烛火噼啪跳动的细微响声。
符泠自小便被当做嫡姐的书童使唤,磨墨浓淡稍有不适便被动辄责骂,时间久了,她也学出了要领,动作轻而慢,墨块在砚台上垂直地打转。
不知过了多久,萧承祐手中的狼毫笔在砚台上蘸了一下,随后提笔在案上的边疆布防图中写下细密的注记。
一旁的汤早就凉透了,萧承祐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柔媚的声音。
“夫君在这书房住得可还合适?”
萧承祐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立刻道:“很好。”
话音一落,面前符泠眼中憧憬的神色顿时露了破绽。
她眉眼低垂,闷不作声地凝视着手中墨块,纤长睫羽在面颊上落下一片灰蒙蒙的阴影,像是江南朦胧的画卷被水雾晕染,无言中盛着失落。
萧承祐薄唇微抿,沉默地移开眼神。
他虽不了解儿女情长,可这些年征战沙场却教会了他一个道理,贪功冒进或是落荒而逃,都难免向敌人露出破绽,局势不明之时,最好的办法便是按兵不动。
手握实权的将军府是当今圣上的眼中钉,如今他初至京城,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既想避着符泠,又不愿生出事端,只得冷待于她,或许不过多时她便会知难而退,不再纠缠。
对待一个女儿家,竟要用上兵法,念及此,萧承祐不禁有些自嘲。
“那夫君忙完早些歇息,明日归宁还需早起。”符泠假装无意地提起,宁静的空气中,她声线透着隐约的颤抖。
片刻的静默,她听见萧承祐低低应了句:“嗯。”
符泠如获大赦,心中松了气,手上磨墨的速度也不由自主加快了些,萧承祐抬起头看她,她手上那道伤便明晃晃露在他眼前,白皙纤细的小指侧面,干涸的血迹像雪地上落了薄薄的朱砂,鲜明而刺目。
他走得那样急,竟没发现她受了伤。
萧承祐笔尖猛然一顿,渗入纸张的墨缓缓晕开,染黑了图上的字迹。
他垂眸看着那被覆盖住的一个地名,裹挟着风雪的记忆骤然扑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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