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堆落在地面,周围的侍从方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着急地奔忙。
人影幢幢中,倩儿躲在人群里,看见他们二人亲昵之态,后槽牙都快咬碎。
自从符泠做醋鱼撞破她野心那日起,香岚便总是留意着她的举动,犯一点小错都被揪出来责怪,若不是张管家替她包庇,早就露出了马脚,指不定现在已被赶出文韵堂。
可即便如此,她眼下在文韵堂中也早没了最初吆五喝六的地位,她攀附心切,总是打扮精致在世子殿下必经之路上晃荡,可世子却仿佛视若无睹,没有对她投来半分目光。
而那入府时颇受世子殿下冷落的、按理说不日便要被一封休书赶出府的符泠,眼下却被世子护在怀里。
倩儿在暗处假装繁忙,眼神却一刻都不能从萧承祐的面上移开。
他身姿高大挺拔,宽肩窄腰,冷峻又棱角分明的面庞仿佛天生便处于高位的神祇,令人忍不住心驰神往。
可视线移到萧承祐身前羞赧垂下眼睫的符泠身上,倩儿眼底的妒火不禁愈发重了。
倩儿低下头,张管家那色欲熏心的油腻神情又一次浮荡在脑海中,让她忍不住直犯恶心,可她只是一卑贱侍女,若不攀附于他,兴许这辈子也没有办法走到世子殿下这般人的眼前。
萧承祐很快便放开了符泠,怀中还残存着女子温热身躯的触觉,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异样的猛烈。
“回书房罢。”他瞥了眼阿书,视线似乎故意避开符泠,门边摆放着一把旧桐油伞,他没有多想,提起伞便转身离开。
两侧昏黄的烛灯映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的面庞被遮掩在阴影之下,眸中方才一闪而过的激荡已经全然不见,回归了沉重的漠然。
皇帝忌惮将军府权势,即便他有心暗中谋划,却时常因世子身份,接触之人备受掣肘,春狩时许多世家子弟齐聚,守卫严格,却也是他获得皇帝信任最佳的时机。
大将军安排刺客在春狩时行刺,只要操作得当,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萧承祐在心间默默将整个计划盘算了一番,不知为何,看似天衣无缝的外表下,他仍隐约有些不安。
“世子殿下,您看。”阿书的声音忽然打断了萧承祐的思绪。
萧承祐回神,见阿书盯着他手中的伞柄瞧看,简朴而略显陈旧的伞柄侧面,刻着一个不显眼的、隽秀的“重”字。
阿书踌躇着,说道:“这好像是三公子的伞。”
萧承祐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诧,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许是下人无意间弄错了。”萧承祐并未起疑,淡淡道。
他早将符泠的底细查明——
她出身寒微,自小与不受宠的母亲一道受主母宁夫人欺负,许多名门贵族举办的宴席都不被准许参加,与将军府的三公子更是毫无交集。
可他的视线在这把旧得几乎连下人都瞧不起的伞上停驻了片刻,似乎无法想象沈重的生活会这般简朴的过分,可想起陈语笑和沈晖嚣张得无法无天的模样,一时间了然。
“有时间,你送些好东西去三公子那。”萧承祐吩咐道。
他虽未和沈重见过面,可沈重到底是沈昭的弟弟,若真是处境困难,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不知为何,回书房的一路,萧承祐的眼神都在这伞柄上移不开。
不受宠的娘亲,跋扈的当家主母,被拜高踩低的日子……
他的脑海中顿时回想起符泠回门那日,她护在郑氏身上,娇小而无助的身躯、狼狈又倔强的姿态,一时恍然。
到了书房,萧承祐的眉眼不觉间都落了些雪。
他换了衣衫,伏案许久才抬起头来。
书房内暖炉烧着银碳,可他却觉出一阵冷意,好像这碳火不如文韵堂中的暖。
像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将那柄伞摆在了房间内,融化的积雪在地面淌出一片水渍,陈旧的伞面被灯烛照得微亮。
萧承祐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入眠。
春狩开始那天的清晨,空气里泛着湿润的薄雾。
符泠前些日子做的鬼工球都托香岚带出去卖了,所得的金银给自己打了几副首饰,还剩下些积蓄准备过些日子给母亲送去添补生活。
符泠未出府时总是疲于奔忙,难得在将军府腾出时间来赚钱,头一次用这样精美的首饰,不能免俗,捧着那鎏金嵌玉,做成兰花状的发簪仔细欣赏了半晌,临到时间才出文韵堂。
人还未走到马车处,远远便听见陈语笑的叫骂声:“我执掌将军府上下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怎么就去不得?”
尖锐的嗓音穿破空气扎进耳朵里,符泠不由得皱起了眉。
“皇上口谕,春狩各世家只有正室方可出席,陈姨娘想一同去也可,只是若是当场被赶回来,难免舟车劳顿。”
萧承祐的声音随后飘过来,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符泠微微加快了些步伐,正好看见陈语笑憋红了脸,愤然离去的模样,显然被萧承祐气得不轻。
“世子妃来了?”阿书看见符泠,热心招呼她上马车。
萧承祐偏过头,符泠清逸婀娜的身影如轻盈的蝴蝶闯入他视线中。
她一身银白色的衣衫,衣袂熠熠如幽清月华流淌,随她步履蹁跹。
墨黑青丝挽起流云簪,清晨的光晕如碎玉般倾洒其上,衬得她眉眼如画,连纤弱的姿态都显得飘逸脱俗起来,宛如不染凡尘的仙女。
萧承祐看着,不由得有些怔忪。
“还有其他人吗?”见他不上马车,符泠撩开车幰,柔声询问。
萧承祐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应道:“没有。”
许是怕麻烦,他并未让将军府下人再备一辆马车,而是与符泠同乘。
萧承祐上车后始终端着,可方才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还是清晰地被符泠捕捉了去。
她心里感慨这套盛装的银两没白花,随即依依朝他靠近了些。
前些时日为做鬼工球赶工了好几个夜晚,马车颠簸中,符泠着实有些疲倦,一恍神的功夫,便听见“吁——”的一声,马车停靠下来。
符泠有些慌急地起身,一低头,便看见萧承祐腕上被她发簪压出的一道红痕。
小小的兰花印痕,在他青筋勃发的手背上,竟显得有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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