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从黄昏始，定昏人不静。
亥时的时候打了二更，夜色也已经深了。
大约是晚上九点。
经过将近半年的适应，邓钰也逐渐习惯了早睡早起，虽说她仍是家里头起最晚的一个，但不至于睡到日上三竿了。
她熄了油灯，脱了鞋正准备躺到床榻上。
有人轻轻叩响了她的房门，“嫂子，你睡了不？”
是祁燕的声音。
“没呢，啥事儿你进来说。”邓钰把鞋穿好，重新把油灯给点上。
祁燕轻手轻脚推开门进来，把门关上后才走过来。
“我这些日子纳鞋底攒了些铜板。”她递过来两小吊钱，“不多，就二百文，我知道这些远不够我和娟子吃的那些，嫂子，你先收着，我还接了些绣活，过几日还能有些。”
邓钰本想说不用，她们母女俩过的清苦，自己身上留些铜钱傍身，何必拿出来给她。
但她知道她若是不收，祁燕肯定心里头过意不去。
这年头被休弃的女子，连娘家都嫌弃，未必就肯留人。
何况她大哥已经没了，掌家的是做大嫂的。能收留她们母女二人，已经是很难得。
看先前金巧巧把她们赶走就可以看得出，被休回娘家的小姑子那是多遭人嫌。
邓钰也就没有客气，把钱收下了，“宽心住着，别有负担，这房子是你们祁家的，总归你和娟子都是姓祁。这是爹留下来的屋子，本就有你一份儿，别总拿自己当外人似的。”
祁燕有些愕然，愣怔盯着邓钰的脸看了好半晌，确定人还是那个人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她嫂子果真与从前完完全全不一样了，这话从金巧巧口中说出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当初赶她走的时候，一口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她早已经和祁家没有半点关系，那架势，骇人得很，深深印在了祁燕的脑海中。
邓钰料想她又想到了别的，解释说：“从前那是我脑子糊涂，东子他爹走后，我恍然就悟了，没啥比一家人平安和气过日子更重要的。”
想到她大哥，祁燕眸光就黯了。
是啊。
大哥没了，家里没了顶梁柱。
嫂子要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家。
自然再不会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嫂子，是我对不住你，凭白给你添了负担不说，先前还那般误会你，在外人面前道了你的不是。”
邓钰摆摆手：“害，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就生分了。”
这不是计较，祁燕心里是真觉着有愧，先前在茅屋住的时候，她还老在背后骂她嫂子来着。
这么一想，她心里头那点请求又有些难以启齿了。
邓钰见她欲言又止，说：“有啥事你就直接说，磨磨唧唧的干啥。”
祁燕犹豫着说：“这不是明日是娟子的生辰，我想早上给她煮碗面，再卧个鸡蛋，可以不？”虽说她们经常能吃到鸡蛋，嫂子甚至煮了鸡蛋偷偷塞给娟子吃，这些她都是知道的。但让她一声不响自个儿就拿了鸡蛋煮来吃，她觉得不妥。
孩子的生辰她没啥可送的，想着煮碗长寿面。
拿鸡蛋这事儿还是必须知会嫂子一声，于是壮着胆子就来问了。
邓钰无奈了，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拿个鸡蛋还需要紧张成这样。“鸡圈里多着呢，你拿就是了。有啥可不可以的，再说了，那鸡每日都是娟子在喂着的，她养的鸡，多吃几颗有什么要紧。”
“她若喜欢吃，你多卧两颗，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别落了营养。”这祁燕也是个实心眼儿的，她若是实在没办法，这二百文完全可以不用交上来，二百文都不知道能买多少颗鸡蛋了。
祁燕得了应允，满心欢喜回屋睡觉去了。
邓钰倒在床上，闭眼沉思。
这些日子之前孵出的那一批小鸡也长大了，有公有母，整日咯咯哒哒叫唤不停。下的鸡蛋也多了，祁子南还是按照邓钰教的方法，把受精蛋挑出来孵化，其他的收集起来日常吃。
眼看院子里的鸡圈就要装不下了。
邓钰琢磨后面就把鸡和鸭都赶到田地上去，鸡怕淋雨，就再搭一个鸡棚。
要孵化的蛋，和小一些的鸡鸭仔子就放家里养着。
后面要卖烤鸭，这一千来只鸭子怕还是不够。
明日让老二带一部分鸭苗去金家，她还得去镇上再买些。
第二日早晨。
邓钰起床的时候，祁子娟刚吃完一碗面，正捧着碗喝汤呢。
碗里的面汤都喝完，她才心满意足放下碗，瞅见舅娘正在看她，下意识吓得一哆嗦，仿佛做了啥亏心事似的。
她方才不仅吃了一碗面，那面里她娘还给她卧了一个鸡蛋呢。也不知道舅娘看到没有，若是见着了，会不会生气。
她心虚的把头低下去，默默把空碗拿去灶房洗了。
祁子娟洗好碗出来经过堂屋的时候，她舅娘正在喝粥。
她把脖子缩得跟一只鹌鹑似的，悄咪咪就想走出去。
邓钰冷不丁喊了她，“娟子。”
眼见这丫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邓钰无奈笑了笑，“一会我要去镇上，你随我一道去。”
过生日没有蛋糕就算了，怎么能连礼物都没有。
祁子娟很少去镇上，邓钰先前去，为了有人能帮忙背东西，带的都是三个小子。这会听说能去镇上，祁子娟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
“舅娘，您要去镇上买啥？”
“买鸭苗，你背得动不？”
“我能！我能的，舅娘。”祁子娟生怕她舅娘改主意，不带她去了，忙把背篓都给拿出来。
“我最近结实了不少，挑水都成。”
邓钰瞧着她确实长高了不少，不枉她每日煮了鸡蛋，偷摸塞给几个孩子。
“祁婶子，我能去不？我也能拿东西。”顾海缩着小脑袋问道。
邓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成，你俩都和我去，不过说好了，不许瞎跑。”
顾海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是以前三个小子穿短了剩下的，祁燕给补了几个补丁，但那补丁实在太多了，衣服也旧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穿在身上就跟乞丐没啥区别。
邓钰想着再扯一些布回来，天气暖和了，给大伙做一些薄衫。
薄衫比棉衣简单多了，祁燕就能做，田香兰也会一些，费些时日不要紧，主要是实用又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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