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勇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出石屋迈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韩梦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林简，不知道该不该追出去。
自幼生长在有爱的家庭中，韩梦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世上还会有如此冷漠的父子关系。
她和父亲的关系极好，若不是灾变降临，她们依旧会是和和乐乐的一家四口。
此刻看到林简脸上愤怒而复杂的神色，她甚至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哭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林简抹了一把脸，忽然转身向自己背包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弯腰，将属于自己的毛毯和衣服收了起来。
“叶溪，对不起。”
林简不敢回头去看叶溪的脸，甚至就连说出这句话时，声音也压得极低。
林简想过不管他的。
可他，终究还是自己的父亲。
他有再多的错，也终归是平平安安地把自己养到了十八岁。
“我也不想善良，可是我还是无法像他那样狠心。你们放心，我不会带着他们回来的。这些是你用命换回来的东西，我不会染指一分。”
林简提起背包，垂着头向门口走去。
他不敢抬头看叶溪，更害怕从她脸上看到对自己恨其不争的失望和无奈。
叶溪沉默地看着他，一旁的韩隐和韩梦忍不住觑了一下叶溪的脸。
就在林简即将和叶溪擦肩而过时，叶溪抬手拍上了他的肩。
叶溪掌心微微用力，沉声说道：“我们一起走了这么久的路，这些东西，也有你的一份。”
叶溪无法想象，若是没有林简在身边一直陪伴着，她又该如何走到这一步。
林简是她能够托付后背，真诚以待的朋友。
她不想，也不愿意再去从这个人性莫测的世界，从新寻找另一个能够让自己放心交托后背的人。
她对韩隐韩梦说道：“小隐、小梦，你们看着家，我和林简哥哥出去找一找林叔叔他们。”
“好。”韩隐用力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说道，“溪姐，我们一定会好好看住家的。”
“辛苦你们了。”叶溪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韩隐的肩。
她弯腰拿起鹤嘴锤，又顺手将背包提起，对林简说道：“走吧。”
看着叶溪打开门毫不犹豫走出去的背影，林简紧紧咬住了牙。
一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来回滚了好几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双手紧握成拳，还是闷着头跟着叶溪一起走了出去。
外界雪花似不要钱似的，疯了一样地往下飘落。
雪虽大，但还未彻底将林勇离去时的脚步遮盖住。
循着地上的脚步痕迹，两人追了上去。
林勇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雪地中。
此刻大雪纷飞如画中景，却无人在街道上玩闹。
还未走近自己的窝棚，林勇就听到了凄惨而惊惶的哭喊声。
那些声音并不陌生，林勇甚至从里面听到了自己“邻居”的嗓音。
“小粒！”
想到女儿，林简的心猛地沉落下去。
他丝毫不顾自己早就已经在抗|议的破败身体，疯了一样地向窝棚跑去。
被雪压塌了窝棚，却侥幸逃出生天，没有被落下的木板碎砖砸死的人哭天抢地。
他们站在一片狼藉的“家”前，干瘦枯黄的脸上满是绝望。
如此寒冷的下雪天，他们连最后的容身之所都失去了。
“贼老天，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恨！”
不少人抬头望天，肆意发泄着心里的怨愤和恐惧。
可老天爷，又怎么可能会回应他们的咒骂。
林勇亲手搭建的窝棚倒塌了一半，而那一半，正是女儿平日里常待的地方。
林勇心都凉了。
他唇颤抖着，想要寻求旁人的帮助。
可他周围的人，要么神色麻木，要么神情怨愤。
他们都寻不到活路，又哪儿还有多余的善心分给别人。
林勇沉默下来。
他身体疼痛难忍，颤抖着身体跪在了地上。
他伸出满是冻疮和裂口的手，将窝棚上的雪一捧一捧的往外丢。
林勇身上的衣服本就单薄，跪在地上时，刺骨寒意从膝盖处向他的身体侵袭。
不过短短两三分钟，他的身体就冰冷得没了丝毫暖意。
坐在旁边的邻居看不过眼，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别刨了，昨天半夜窝棚就倒塌了，这么久过去，怕是尸体都凉了。”
邻居身上同样落满了雪花。
而在他身边，一个看不清面目，身形干瘦的女人正静静躺在他身边。
林勇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
他机械的重复着捧雪丢出的动作，丝毫不顾自己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死在雪地里的事实。
“都是一群疯子。”看着林勇凄惨的模样，邻居吃吃笑了起来。
不知是被风给吹的，还是因为那具躺在他身边属于自己妻子的身体，他眼眶通红得像是要直接落下两道血泪。
他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迎着风雪走到了林勇身边。
邻居蹲在地上，神色麻木地同林勇一样，将已经成了一个雪堆的窝棚一点一点清理出来。
“别挖了。”林简赶到时，林勇几乎已经完全佝偻了下去。
他脊背弯曲，一双手更是红肿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林简一把将父亲拉了起来，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批在了林勇身上。
“小、小简哪。”
林勇气若游丝地看着儿子，一双眼中含着满满的泪。
“是爸爸错了，若是能够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爱你，不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
像是一场回光返照，也像是一场迟来的忏悔。
他忽地精神了几分，伸出冰冷的右手紧紧握住了林简的手。
他努力张开了喉咙，用他生命里最后一点火光，低哑着嘶吼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这辈子，爸爸对不住你！”
一句话说完，林勇眼神涣散。
他紧握住儿子的手一点一点松开，随后重重垂落了下去。
林简看着怀里大睁着眼睛不闭眼，瞳孔中依旧残留着深切后悔的男人，呼吸一窒。
他唇瓣无声张启，想要喊出一个“爸”字，声音却像是挤压在了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林简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冷的雪花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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