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呆愣愣地抱着父亲冰冷的身体。
他失去了思绪，失去了言语。
他曾恨过这个男人，也怨过这个男人，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父亲竟会如此凄冷地死在自己怀里。
林简额头青筋跳动，脑袋像是被一块巨石重重砸过，一抽一抽地疼。
他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狂风呼啸着从四面而来，发出狞笑的嘶吼，要将他拖入暗不见光的地狱中。
“林简，醒过来！”
最后还是叶溪的一声低喝，骤然让他从失神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林简怔愣抬头，魂不守舍地看向叶溪。
只见叶溪弯下了腰，从一个三角形状的狭小空间里抱出了一个浑身哆嗦，冷得瑟瑟发抖的女孩。
忽然从黑暗环境中见到光亮，她眼睛刺痛，吓得立刻闭上了眼。
也是到这时，叶溪看清了她的模样。
女孩身上穿着破旧脏污的衣服棉裤，但厚度却比林勇身上的厚了不少。
或许这也是她幸运的没有在昨晚直接被冻死的原因之一。
女孩脸颊乌黑一片，那是厚重的汗液未来得及擦拭凝聚而成的痕迹。
她不像叶溪和韩梦有着一头狗啃短发，依旧留着一头披肩长发。
因为长时间没洗，长发乱糟糟一片，散发出了一种极其难闻的味道。
按照林简的介绍，她今年应该已经十二岁。
但此刻抱在怀里的重量，或许连四十斤都没有。
因为太瘦，也就显得她尝试着睁开后的眼睛格外大。
林粒神色有些呆滞，好半晌眼睛里才凝聚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她呆呆地看着林简，嘴唇嗫嚅着，低不可闻地喊出了大哥二字。
但下一秒，她殷切的目光就落到了林勇身上，似乎想要向父亲寻求安全感。
“爸爸。”
熟悉的回声并未响起。
林粒茫然无措，挣扎着想要下地。
叶溪将她轻轻放到地上，林粒在狭小的空间里蜷缩了好几个小时，刚一落地就是一股剧痛传来。
她惊呼一声，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脸上，让她十分明显地打了一个激灵。
但林粒没有哭闹，而是撑着地颤巍巍的努力站了起来。
她踉跄着走向林勇，拉住了爸爸冰冷的手。
“爸爸？”
林粒语气迟疑，再次小声地喊了一声爸爸。
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明明睁着眼睛，却不理她。
林简低头看着同父异母的妹妹。
和被宠坏了的弟弟林轩相比，林粒这个妹妹和林简也曾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光。
但那已经是林粒四五岁的时候了。
那时候的林粒还太小，不明白两个哥哥之间的差别。
和备受父母宠爱，养成了唯我独尊、嚣张跋扈性子的二哥相比，林粒更喜欢林简这个沉默却温柔的大哥。
但是等林粒渐渐长大，敏锐地察觉到妈妈对大哥的不喜欢后。
为了争夺妈妈的宠爱，林粒渐渐疏远了大哥，转而讨好二哥。
从那之后，家里唯一对林简心存善意的人也消失不见。
被自己父亲赶出家门的那一天，林简已经做好了再不踏进林家的准备。
若不是这次意外相遇，林简也不会主动去寻找他们。
看着泫然欲泣的妹妹，林简轻闭了闭眼。
他丝毫不嫌弃妹妹粘腻的头发，温暖的掌心轻轻落在了她头顶。
“爸爸只是太累了，想好好睡个觉。”
林粒却不是小时候那个会被童话故事所哄骗的小姑娘了。
她眼中泪水大颗大颗滚落，抽泣着问道：“爸爸也像其他叔叔阿姨一样，一睡过去就再不会醒来了吗？”
安静站在一旁的叶溪眼睫轻抖，抬眸看向了林简。
林简并没有将童话故事续写下去的念头，更没有欺骗林粒，说出爸爸还会再醒过来的“善意谎言”。
他语气沉沉，将这世界本就残酷的一面彻底撕开在林粒面前。
“你说得对，爸爸以后不会再醒过来了。他已经死去，从此以后，你没有爸爸了。”
林粒嘴巴一瘪，眼中的泪落得更快了。
叶溪本以为她会嚎啕大哭，可谁知道她却并未发出吵闹声响，只站在原地无声哭泣着。
她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住了林简的衣角。
她抽噎地说道：“爸、爸爸早就告诉过我，他总有一天也会像其他叔叔阿姨一样睡过去就不醒来了。他跟我说，看到他睡过去了不要怕，也不能哭。”
林勇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妻子带走了二儿子，大儿子不知所踪，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就只剩下一个小女儿。
可小女儿太过柔弱稚嫩，和有母亲保护的二儿子，还有已经满了十八岁、勉强算是半个大人的大儿子相比，她能活下去的机会太过渺茫。
林勇实力微弱，到最后他唯一能做的竟是只能故作轻松地叮嘱女儿一句——看到爸爸死去，不要怕。
林粒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林简。
她惶恐又不安，强忍哭腔，怯生生地说：“大哥，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会听你的话，不乱跑，也不乱闹。我还可以出去捡东西、挖野菜、找柴火，我很有用的。”
像是害怕会得到拒绝的答案，林粒拉着林简衣角的手都紧了几分。
她努力诉说着自己的用处，想要寻求这个关系并不亲密的哥哥一份垂怜。
林简低头，看向林粒拉住自己衣角的手。
林粒本就干瘦，手一紧，更是连骨头都凸了起来。
看到大哥的目光，林粒一惊。
她以为林简是不喜自己拉住他衣角的动作，她的眼神沉寂下去，一点一点松开了紧握住衣角的手。
不待她手彻底垂落，一只同样粗糙却带着暖意的手将她冰冷的手紧紧包裹。
林简嘴唇紧抿，下巴颤动了几下。
他没有看林粒，只看向了虚无而空茫的远方。
“你可以跟着我，但是我不会将你养起来。你要跟着我们一起战斗，一起搜寻物资，能不能活下去，看你自己。”
林粒眼眶一红，脸上却有着惊喜笑意。
她一把抱住大哥和爸爸，“大哥，我一定会乖的。我会战斗，也会找东西，不会当一个没用的人。”
林简收回目光，看向了叶溪。
“抱歉。”林简笑意苦涩。
他不想带着累赘回去，但到最后，还是带了一个回去。
叶溪笑了笑。
她上前几步，重重拍了拍林简的肩膀。
她语带感叹，却又隐隐带着几分无法察觉到的羡慕。
她没有应答林简的那声抱歉，只轻声说了一句：“恭喜。”
恭喜你。
至少在这个残酷而冰冷的世界，终归是还能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陪在身边，而不是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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