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沅沅知道李父的神智八成是恢复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和李父摊开来谈谈,结束掉这段虚假的父女关系。却没想到,这层窗户纸被捅破的还是太突然。
这天半夜,她如往常起来去李父房间查看他的情况,却发现屋里没有人。她心中蓦地一慌,惊出一身冷汗来,慌慌张张地冲下楼,差点摔一跤。然而跑遍了整个李家大宅,也没有发现李父的踪迹。她的心一点点凉下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她眼睁睁看着一张白布盖上父亲的脸。从那之后,她的天空就彻底黑了。
岑牧接到白沅沅电话时,吓了一跳,认识白沅沅这么久,他从未听过她这么慌乱的声音。
“别急,别急,我马上过来,你别挂电话。”岑牧一分钟穿好衣服冲出门,一路风驰电掣地往李家大宅赶过去,一边开一边对着电话那头说些有的没的,并不在意电话那边除了浅浅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到达李宅时,岑牧甚至连车都没有完全停稳就冲下了车。白沅沅站在花园里,四月中旬的天晚上还是很凉的,可她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袍,赤脚站在地上,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冷一样。
“阿牧……”白沅沅抬起眼,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的沅沅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岑牧突然就感觉心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闷得他难受,连忙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过去,将人打横抱起,塞进车里,然后闷头开车。
“我们去哪?”车开了一会儿,白沅沅才反应过来,“你知道李先生去了哪儿?”
岑牧点了下头:“嗯,今天是李涵的生日。”
白沅沅微微一怔,垂下眼睑,半晌轻轻扯了扯嘴角:“看来,我的梦该醒了。”
岑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伸过一只手去握紧了她的冰凉得没一点温度的手。
汽车停在安葬了李涵的墓园门口。岑牧抱着她走进去,果然在李涵的墓前找到了握着一张合照,老泪纵横的李父。
李父看见她,抹了把眼泪,冲她挤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白小姐,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他出院前两天神智其实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些糊涂但其实已经能够认出人了。只是梦太美好,现实太苦,他舍不得醒,然而如今却是不得不醒了。
白沅沅示意岑牧将她放下,趿拉着岑牧的大皮鞋,她晃悠悠走到李父身边,抱膝坐下,望着墓碑上“爱女李涵”四个字,她摇了摇头:“不麻烦。”
空气安静了好一阵,她才再次开口:“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如果他还活着,应该和您年纪差不多大。这些日子,是我应该谢谢您。”谢谢您给我圆了我一直以来的梦,让我能够扮演一个孝顺女儿,假装弥补上了那些遗憾。
“李先生,你不想亲眼看到耿明被判刑被枪毙吗?”岑牧上前一步,“我想您的女儿应该希望您替她看到这一天。”
“涵涵……”李父终于抱着墓碑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晕厥过去。
最后是岑牧和白沅沅一起将老人送回了李家大宅,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天色已经泛起了微白的亮光。
白沅沅如今是不该再住在李家了,岑牧带她回去,不过发动车子的功夫,一扭头却发现副驾上的小姑娘竟已支持不住睡着了。
安静睡着的白沅沅褪去了所有的防备和冰冷,看起来竟是乖得不像话。岑牧忍不住伸手拂过她额头的碎发,指尖碰到她冰凉的面颊,心里一疼又将车内的空调调高了一些。
到家后他也没舍得叫醒白沅沅,小心翼翼地将人从车里一路抱回家,像是抱着无价之宝。
将她抱到床上安置好,岑牧刚要起身,手却突然被人握住。
“阿牧,我做了一个梦。”她没有睁开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有些苍白的唇中飘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难怪会有人但愿长眠不复醒……”
握住她的手忍不住一紧,却见她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但假的就是假的,耽于梦境,终究是过执了。”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却晦暗无光的眸子,岑牧只觉得舌尖上都泛出苦涩,过执二字令他心中浮起一丝惶然,耳边突然响起苏筱对他说过的话。
“你不在的这三年,白沅沅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都只是笑笑说一句,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的。虽然谁也没见过她的男朋友,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格外坚定的感觉。让我们连一句开玩笑怀疑的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他对白沅沅来说也是一个执念,因为他是她的男朋友,所以别说他消失三年,就算消失十年,只要他没有提出分手,只要没有他死去的消息,她也都会坚持对人说一句“我有男朋友的”。
这些天他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事——他消失三年,沅沅就算是早已猜到他是去执行任务,就算脾气再好,再见他时,也不会是那样的反应。没有生气,没有怨怼甚至没有生疏,就仿佛……仿佛直接将关于他的感情从他离开的那一日剪切掉然后再与他回来的那一日无缝拼接到一起,所以才会那样自然。
可这样是不正常的。
“对不起。”岑牧无比自责,他明知道他的小姑娘并不是那么无坚不摧,明知道她那么害怕被人抛下,害怕到不愿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却还是丢下了她,一走就是三年。
白沅沅却没有听见他自责的哽咽声,她今天确实是累惨了,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便再次困意上涌。
不知怎地,竟梦到了岑牧向她表白那天,其实根本不记得那天岑牧说了些什么,总之她答应了。当时,好像很多人觉得诧异,甚至有班上的同学来问她看上了岑牧什么,她都只是笑而不语,因为会答应岑牧只是因为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足够长。
白沅沅长得不错,成绩优异,追求她的人从来没有断过,但她性子实在太冷,一举一动都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追求者往往坚持不了多久便退却了。
唯有岑牧,丝毫不在意她态度的冷淡,有事没事便来找她但却又保持着合理的距离,不叫她觉得困扰,就这样坚持了五年,除了她早逝的父亲,岑牧是陪伴她最久的人,这样一个人的表白叫她如何能够拒绝。
她从小到大就一直被抛弃。母亲嫌她麻烦不要她,父亲虽然爱她,但工作那么忙,也没有什么时间陪她。最夸张的一次,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父女俩竟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见到面。后来,父亲离世,丢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各个亲戚之间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谁也不想养她这么个麻烦。
学校里,经历过这样大变故的她也变得和同龄人格格不入,何况她还因为意外得到了感知强烈情绪的奇怪能力,最初时她也很害怕,举止难免怪异,便因此受到了孤立。
她就像是个在雪原上孑孓前行的落难者,触目皆是一片白茫茫,唯有岑牧是她世界中唯一的一抹异色,哪怕知道那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却也停不下来跌跌撞撞冲过去的脚步。人生唯一一次不理智,都用在了他身上,她的执念,不能放手的执念。
白沅沅睡得香甜,岑牧却睡意全无,静静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许久,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移到两人交握的手上,眼中忍不住浮起点点笑意。真好,她终于开始依赖自己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了。”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岑牧郑重许下自己的承诺,即使知道她听不见。
对待白沅沅需要强大的耐心,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曾经,他花了五年时间才走到白沅沅身边,得到一个男朋友的名分。如今他也不介意再花五年、十年或者一辈子的时间去彻底走进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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