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后，白沅沅开口道：“手机是在次卧的枕头里找到的。”
当时的情形应该是李秀娟躲在次卧的房间里，悄悄地录下了这段话，然后在葛强发现前匆匆藏进了枕头里面。
“队长，那个地方指的会是平房巷吗？”谌光弱弱开口。
岑牧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原以为葛强杀害孙良国是个独立的案子，只是因为幕后的抛尸人才将这案子和另外两名流浪汉被杀的案子牵扯到了一起。如今看来，似乎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你们要不就在房间里讨论下案情吧，我去清理客厅。”白沅沅说着退了出去，以自己会很吵的名义，贴心地替他们将门关上。
欲盖弥彰地打开吸尘器，她闭目深吸一口气，伸手去碰客厅正中那纵横交错的情绪线。
一阵眩晕后，零碎的画面一个个冲进她脑中。
——喝醉了酒的葛强骂骂咧咧着对孙良国拳打脚踢，风烛残年的老人可怜地蜷缩成一团，抱着头。
——李秀娟将菜放到桌上，葛强尝了一口，突然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骂道：“老东西，放这么多盐，你是想齁死我吗！”
——葛强将李秀娟的工资卡砸到她脸上：“没用的东西，你跟这个老东西在一起这么久，怎么就不想着把他的钱骗过来？就会哭没钱！两个老不死的，浑身上下没半点有用的东西，想拿去卖都卖不了！”
……
白沅沅面色有些苍白，扶着墙缓缓睁开眼，不知是因为使用能力还是因为愤怒，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开始进行清理。
本想借工作将注意力转移，但那些画面却一直在脑中跑马灯一样滚动，叫她根本平静不下来。杀人犯她接触过不少，但像葛强这种毫无人性的天生恶种，真是充分向她展示了什么叫“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手上动作不停，大脑也在飞速运转，俗话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那些画面在她脑中循环播放了无数遍后，白沅沅敏锐地抓住了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话——
葛强对李秀娟说，你们两个老不死的，浑身上下没半点有用的东西，想拿去卖都卖不出去！
你们，老不死，浑身，卖不出去。
用这几个关键词重新组合整理一下，这句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因为你们太老，所以身上的东西，卖不出去。
人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卖？无非就是器官。白沅沅一惊，葛强口中的上头，莫非涉及贩卖器官，所以才会有那句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扔到那个地方……
越想越觉得心惊，可是，她看到的画面却无法对岑牧他们说。
以往都是靠着其他证据，再用合理的证据猜测掩饰过去，但这次不行，这次她所有的推测都建立在她听见的那句“两个老不死的，浑身上下没半点有用的东西，想拿去卖都卖不了！”上面。
白沅沅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专注于手上的清理动作。心情不能影响工作，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好在她素来不是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这个现场清理起来也并不麻烦，主要难度在除味。
调配好特制的药水，灌进小型的喷洒设备中，在喷洒之前去敲了主卧的门，关照他们不要出来，而后带好口罩护目镜，仔仔细细将每一个角落都喷了。
静等了十分钟后，脱下防护设备，她收拾好后重新去敲了门。
“我这边都处理好了，你们讨论的如何了？”
岑牧苦笑了一下，抽出一旁谌光的笔记本递给她。
白沅沅低头扫过，谌光的笔记清晰明了地跟板书似的，一条一条列得格外清晰——
杀人取乐的小混混、如出一辙的杀人方式、被抛尸的几具尸体、神秘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处理尸体的上头、死亡存疑的混混头子、地图上刻意为之的五角星标记……
之前岑牧一直在意的一个点是葛强到底有没有抛尸，原本的抛尸地点又在何处。如今能够确认，他一定是抛尸了。最可能是和那两名死状类似的流浪汉抛尸于一处，这样那个幕后抛尸人才会同时找到了这三具尸体，将他们按照他计划好的位置，分别抛弃。
苏筱合上电脑，叹气道：“我们都觉得那两名流浪汉的死、包括那个打架斗殴中被刺身亡的小混混应该都和葛强口中的上头有关，但却没有能够直接证明的证据。除非葛强电话中所称的这个明哥。”
“葛强的手机中没有吗？”白沅沅问完才想起来，案卷上记载发现葛强时，他带着的是孙良国的手机。
看出她的疑惑，苏筱解释道：“没有找到葛强自己的手机，想来他这种人缺钱又贪慕虚荣，得了孙良国的手机后，应该就把自己的手机卖了。”
一行四人去了二手手机市场，然而这一趟却没有什么收获。大约是时隔太久，卖的大约又是个普通手机，因此没人记得他。
苏筱找到上次那位机灵的店主时，他店面前正围了两个修手机的顾客，店主一边修着手机，一边道：“没有，他之前若是来过，我上次一定就告诉你们了。那天也是他来得早，很多店还没开门，所以才叫我遇上了。”
心中虽然失望但也早有心理准备，像上次那么顺利的好事，哪里会每次都发生，真要这样，警察这工作也太好做了。
辞了店主离开，临走时，店主还不忘提醒他们：“警官，可别忘了我的锦旗呐。”倒是个对锦旗分外执着的男人。
“这人要给你们送锦旗吗？你们帮了他什么？”白沅沅用正常人的思维理解了，一下，谁想却是彻底错了，人家不是要送锦旗而是想收锦旗。听苏筱便将上次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白沅沅也只能感慨一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离了二手市场，四人便也只剩下平房巷一处可去。白沅沅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岑牧他们的分析没有错，这几起案件从最开始有关系到后面变得独立再到现在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简直是分分合合扰人思绪。
岑牧瞥了她一眼：“我看你眼珠子动得厉害，说好的闭目养神呢？”
“嗯，是有些累，但脑子停不下来。”白沅沅干脆睁开眼，看了眼岑牧开着的导航，“你都来这么多次了，怎么还用导航？”
“平房巷那一片地形复杂的很，周围全都是高架桥，每次从不同的地点去那里都会走不同的路线，不用导航我还真不知道从哪个口子下高架，下了高架也会不知道自己在平房巷的那个方向。实在是找路艰难。”
白沅沅来了兴致：“这么复杂的吗？”她在手机上调出那一片的地图放大，按照记忆在地图上画出那个五角星。
“能做到这一步，凶手一定对这一片很熟悉。”她沉思了片刻，缩小地图，将李秀娟家也在地图上标示出来，然后连接地图上相隔最远的两个点，以此为半径，画了个圈。
虽然圆周假设理论一般应用于连续纵火案，但她觉得在这件案子里也能成立。据此梯段，幕后抛尸者的日常活动范围有百分之五十在这个圆圈里头，百分之二十在圆圈外围附近。
这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究竟是谁？
白沅沅盯着地图陷入沉思，直到岑牧停了车，俯身过来帮她解安全带：“到了，下车吧，想不懂就先放一放，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下车后摸出兜里的薄荷膏在人中和太阳穴抹了抹，让自己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点。这才跟着岑牧他们一起去往葛强被杀的现场。
“是到了吗？”白沅沅愣了一下，突然问。
苏筱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还是尽职地解释道：“没，还有段距离，要沿着那条小路走到头，在一间废弃的破房子里。”
白沅沅眨了眨眼，她会这么问，是因为她看见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情绪线，竟像一个指路的红外线一样，笔直的插入那条小路。
会形成这种情况的情绪线只有一种可能，死者被凶手追杀，所以怀着极度惊慌的情绪在逃命。
停下脚步，白沅沅低头看着地面，果然找到了一处车辙痕迹：“你们看这里。”
白沅沅指着那道挺清晰的车辙痕迹：“这里如此偏僻，一般人谁会把车开到这里来，而且就这么一小段，如此清晰不少，径直开过的车可形成不了，这个车至少在这里停了一段时间。而且仅一段车辙，无脚印也无前后车辙，要么就是停车者停了车但根本没下车，要么就是有人刻意消除了前后的车辙和脚印。你们觉得那种更合理？”
谌光迅速在自己大脑的资料库里搜索了一下，开口道：“队长你曾经说过，抛尸者和杀人者不一样，他是具备一定反侦查意识的，他做出消除脚印这点完全可能，至于这段车辙，因为有车压在上头，所以不太好处理，也容易忽略。”
“所以我倾向于，抛尸者在此处停下车，然后一路走到抛尸点，完成抛尸。”白沅沅斟酌了一下语言，地上没有脚印，她不能说出死者在此时还是活着的，并且是自己跑进了死亡之地，现有证据不允许推导出这样的结论。
目光落在那道笔直的情绪线上，她有心想要触碰，但又不能引人怀疑，略一思索，她对岑牧道：“阿牧，你扶着我，我放空思绪，带入模拟一下葛强当时的情况。”
脑内案发现场重建，他自己也经常做，所以岑牧不疑有他，依言搀扶住她。
白沅沅闭上眼向前伸出手碰上那条情绪线，一阵眩晕传来，幸好她一开始便做好了准备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移到了岑牧身上。
画面在她面前一点点展开，一点点清晰。
月色不好的夜晚，只能勉强看清面前的道路，画面摇晃得厉害，似乎是葛强跑动的有些踉跄。
突然画面猛地一抖，似乎是追杀的人对他做了什么，画面一下变矮，大概是葛强摔在了地上，一只沾满了血的手颤巍巍地出现在画面里。
“我……我流血了！”葛强声音里满是惶恐，他终于颤抖着转了过去，开始“哐哐哐”地磕头。
完全带入他视角的白沅沅只觉得头晕的厉害，好容易才咬紧牙关忍住想要睁开眼的冲动。她的能力是不能被打断的，一旦睁眼，画面中断，没有重看一次的机会。
终于，葛强抬起了头，于是白沅沅看到一个带着黑色兜帽，宛若死神一样的人出现在画面中，越来越近，终于能够看清他的长相了。
白沅沅悚然一惊——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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