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里，蔡老太和王春花共用一把小雨伞，抱着团，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疆后头送村里的赤脚大夫徐宝增出去。
徐宝增：“雨太大，都别送了，老爷子没啥事，我看好像也不是第一回吐血了。”
“吐吐挺好，要不然郁结于心时间长了反倒容易中风，让他把这两口血吐出来，心气儿散了，气血通了，人也就灵便了。”
蔡老太搁心里腹诽：要不咋说这货是庸医呢，她老太太活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听说心气儿散了是好事。
人家都说心气散了，最后一口气也就咽了。
咽气儿才能用上的词他给拿过来套沈洪林头上了。
蔡老太偷偷和跟她想到一块儿去的王春花互相对了个眼神。
王春花：“还得是徐医生，啥都懂，就应该让我老哥哥听听徐医生的话！”听完最好再气吐血。
心气儿再给他散一散。
反正也对身体好。
俩老太太正搁这儿阴阳怪气、幸灾乐祸呢，磅礴的雨幕里，两道身影一瘸一拐由远及近。
那走道儿姿势，远远看着，吓人吧啦的，可待走近些看清来人是谁后……
小破伞一把就被蔡老太给扔到了地上，俩老太太一个赛一个的嗓门大！
“我的囡囡这是咋了？！”
“大壮诶，娘的大壮啊，你咋造这样了！”
……
“阿嚏！”
炕上，沈锦裹着被子接过沈招娣刚熬好的姜汤。
“姐，我给你带擦脸的了！”
沈招娣正听大壮搁那白话他们刚才勇斗蜜蜂群的英勇事迹。
听得正入迷，闻言头都没回，只摸索着又扯过条棉被。
反手三下五除二地给沈锦又裹了一层，裹完还拍了拍，确定裹严实了，这才丢开手。
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看她可怜的，刚淋过大雨的柔弱妹妹一眼。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
沈锦抱着被裹成一团胖胖的自己，不禁悲从中来。
她不过才出去串几天门啊，难不成就不是她招娣姐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心肝了？
瘪瘪嘴刚想咧咧两声，表示一下她的委屈，却连‘咧咧’，都被别人抢了先……
大壮本来还搁那儿吹呢，说自己悍不畏死，可不知怎的，吹着吹着，心态就崩了。
挺大个老爷们，一碗姜汤下肚，可能是被姜汤这么一烫，身子一回暖，心一定，人就破了防。
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一把抱住沈疆，咧开大嘴哇哇哭。
“疆子哥啊，我实在是讲不下去了，我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就想哭。”
“你有个好闺女啊！谁家闺女能这么有良心？”
他松开一脸尴尬的沈疆，连比带划地往那一站。
“你们看我，囡囡当时就是这个姿势往我跟前一挡，我给你们演一遍嗷，假如这个凳子是自行车。”
他骑着凳子，迈着八字步努力想把当时的场景一比一还原。
“囡囡就骑着它过来，越过我，一个摆尾，给我护得结结实实的！”
王春花听不下去，蹦起来直接照她小儿子后脑勺给了一巴掌！
“还给你护得结结实实的，你个当人家小叔的说这话还要不要脸？真有出息，蜂窝呢？”
大壮不敢置信，他都这样了，他娘心里最惦记的竟然还是那个破蜂窝？
“娘！我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
啪！
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王春花气道：“命都捡回来了你还叭叭啥？还有脸哭呢，浑身上下最重的伤就是膝盖卡秃噜皮了，我都不好意思往外说。”
“赶紧的，把蜂窝掏出来给你大侄女，这救命之恩你准备嚎几嗓子就完事了？你好意思你老娘我可不好意思。”
沈锦一听这是要把蜂窝给她啊，一下子也顾不上耍宝装委屈了，一股脑从炕上爬起来就跟她王大娘摆手。
“大娘，我不要，蜂蜜你们自己留着，那是大壮叔好不容易找机会捅下来的，我真不能收，更何况我也没帮上啥忙。”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知道这场驱蜂的大雨来得蹊跷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别人哪知道她气运足有老天罩，只会觉得大雨来的及时，蜜蜂刚扑过来就下大雨了。
所以这个功劳她没必要非得站出来领，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容易。
蜂蜜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对于那些一年都尝不着一口甜味的人家来说，那是诚金贵的东西。
王大娘家论条件在村子里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不算穷，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富裕。
蜂窝又是大壮叔冒着生命危险捅下来的，沈锦是真不忍心要。
“王大娘，我不爱吃蜂蜜。”
“囡囡，你拿着，知道你心好，这是唬我呢，哪有小姑娘不爱吃蜂蜜的？”
“你要是不收那就是瞧不起你王大娘！嫌弃你王大娘拿不出来好东西！”
留下这么两句，王春花拽着大壮冒着雨跑得飞快，看着被她大壮叔从衣服里掏出来的假啤酒肚，真蜜蜂窝。
沈锦无奈：“奶，等雨停再给王大娘送回去吧。”
蔡老太了解王春花的脾气：“送回去她也不能要，她这人别看嘴巴大，但是不爱占人便宜。”
“你今天没丢下大壮跑，在她心里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了。”她拎着蜂窝，“可惜了，这么大个儿，你王大娘本来准备换三斤肉的。”
外边沈有武和沈有胜披着沈疆的雨披冲了进来。
站定后跟湿了毛的小狗似的，使劲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沈有胜是个精神头足的，还没看清屋里都有谁呢，上来就兴奋的指着外边：“爹，我刚才搁外边瞅着一辆自行车！”
那可是自行车！
别看因着何家人的关系沈有胜连小汽车都见识过，但是在他的认知里，自行车的意义可和小汽车不一样。
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同样都是‘大件’，小汽车他是做梦都不敢想，但自行车……他是做梦都想要一辆啊！
说话间，他视线穿过大雨，落在自行车上就移不开眼。
“爹，那是谁家的车啊？难不成是二伯借同事的车骑回来了？”
不年不节的，他大哥和二哥肯定回不来，下着大雨，小姑也不能往回折腾，这么一想也就剩他二伯沈二湖了。
沈有胜撇着嘴：“别说，二伯人品不咋地，人缘倒是还不错。”
“这天头都能借着车，果然不是自己家的东西他不心疼，这么大的雨就放外边浇着。”
沈锦故意逗他：“不是他家的他当然不心疼。”
可算找到能一起说酸话的了，沈有胜使劲点头，可脑袋刚点一半，他就跟卡了壳似的：“我咋……好像听着囡囡声了？”
不是错觉。
下一秒，沈有胜就听刚才那道很像他小妹的声音，笑着说和他说。
“四哥要是心疼那自行车，就把它推进来吧。”
“不是二伯的他不用心疼，但自行车是咱家的，咱们自家人还是可以心疼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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