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崽是两天后回来的。
这时,敖七已经带着阿米尔离开了。
但厨房外的大水桶里,养着敖七留给它的十几条鱼……
鳌崽呜呜的叫,吃得很香。
冯蕴亲自为它擦洗了身子,然后搂到火炉边上取暖。
“回头你去谢谢你哥。”
鳌崽把大脑袋钻到冯蕴的怀里,黏人得像一只家猫。
冯蕴亲它,“崽。你怎么这样乖,这样可爱。”
于是,鳌崽翻腾得更欢了。
冯蕴许久没有跟鳌崽这么顽耍了,很是闹腾一阵,等到黄昏时分,这才带着鳌崽坐上马车,载上崽崽猎回来的山鸡,带去安渡城。
她没有入府,敲开府门,问明敖七在家里,便让鳌崽将山鸡叼进去孝敬它哥了。
半夜里,鳌崽才从敖府回来,神情兴奋,脖子上居然挂着一串剪得歪七糟八的花环……
一看就出自敖府的女主人阿米尔的手笔。
她在花溪住的这些日子,声称要跟大家一样,有一技傍身。
然后——
她跟应容学刺绣,三天。
学识字,三天。
学剪纸,三天。
学厨艺,没有撑过一天。
全都放弃了,最后谁也没想到,她会爱上农具坊里打铁……
冯蕴看着这剪得四不像的花环,就忍不住笑。
“又多一个人疼你了。”
她揉了揉鳌崽,打个哈欠躺下去。
“睡吧,明日要早起。”
-
冯蕴不在花溪,听阿楼和邢丙汇报便成,人回来了,很多事情就要亲自督办了。
该操的心,一点少不了。
这一忙起来,日子过得飞快。
腊月十二。
离温行溯大婚只剩三天了。
早晨起来,冯蕴听说涂蓝跟阿万吵架了,还跑到阿万的铺子上哭了一通。
她忙碌着,没有在意……
三个女人一台戏,庄子里的人这么多,小打小闹的矛盾,一直存在。
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不用出面,她们自己就会和好。如果她出面,把事情闹大,反而不好讲和。
因此,冯蕴很少过问。
她去了一趟花溪的客栈和酒楼,确认房间都空余出来了,再回庄子,一面派葛义去大营里催问温行溯的归期,一面拿着大婚当日的仪制,前去“漪园”找濮阳纵。
不料,这一去,竟将涂蓝堵在濮阳纵的庄子里。
涂蓝好似哭过了,梨花带雨,以帕掩面,正往外走,骇然看到冯蕴,整个人僵住,脚都不会迈开……
冯蕴没有动,也没有表情,等着她说话。
涂蓝还没有开口,濮阳纵打帘子出来了。
“不知王妃驾到,有失远迎……”
他拱起手,客套招呼,脸上有细微的尬变。
冯蕴看一眼涂蓝,还礼微笑。
“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濮阳纵抿住嘴唇,“王妃来得,恰是时候。”
涂蓝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隔着这么远,冯蕴也能听到她的哽咽声。
濮阳纵看她一眼,皱眉道:“王妃切莫误会,我虽不才,但也绝无宵小之心,更不敢轻易造次……”
在他看来,这些姬妾全是记在裴獗名下的。
嫁了的,是冯蕴的心意。
没嫁人的,住在庄子里,是王妃的人,也是裴獗的人。
濮阳纵说的是真心话。
那他不敢造次,造次的人,就是涂蓝了。
冯蕴朝涂蓝看过去。
这个姬妾性子温吞小意,平常见人都垂着头,给人一副胆小怯弱的模样,没想到,竟敢私自登门,找丹阳郡王?
冯蕴微微抬眸,“怎么回事?”
她不约束这些姬妾,但也不表示这些姬妾可以仗着她的势,给别人带去麻烦。
涂蓝的脸唰的一下红透,又羞又臊,嘴唇颤抖片刻,扑通一声跪下来。
“请娘子责罚。”
冯蕴笑了,“你不说你做了什么事,我如何罚你?”
涂蓝饮泣着,头几乎垂到地面。
“妾听闻郡王辞去村学西席,要离开花溪,便想……便想送上一份心意。”
濮阳纵面露尴尬,对冯蕴道:
“涂姬心意,我愧不敢受,方才已与涂姬言明……”
冯蕴笑了笑。
情情爱爱的事,旁人管不着。
花溪就这么多人,涂蓝会喜欢濮阳纵也不稀奇。
奇怪的是……
“你找阿万的麻烦做什么?”
这次换到濮阳纵变了脸色。
冯蕴看他一眼,又望向涂蓝,“说。”
涂蓝咬着下唇,眼泪哗哗的往下滚,一副娇艳欲滴的样子,话却说不利索。
“她……和妾……阿万和妾……”
冯蕴皱眉,便见濮阳纵上前一步,低头拱手。
“王妃,此事怪我。”
他声音略微沉哑,听上去心事重重,“我久居花溪,对村学伙食实在深恶痛绝,偶尔会去万娘子的食店,打个牙祭,怕是让涂姬误会了。”
濮阳纵在花溪是领责罚来的,手伤以前,没有仆从侍候,自己也不会做饭,到处蹭饭确有其事。但手伤以后,大长公主就为他留了仆从,没道理也不会做饭。
冯蕴何等精明,看他和涂蓝神色,就知道……
又是一出混乱的三角关系。
她问:“你那娘子呢?郡王妃何在?”
濮阳纵低头,神色不安,“母亲来安渡,她身为儿媳,自该去太平园侍候。”
<div class="contentadv"> 大长公主和濮阳漪一行人,是五天前到的安渡。
就住在大长公主以前的旧宅——太平园。
冯蕴笑了下,朝涂蓝看一眼,行礼道:
“那劳贺郡王替我看一看仪制,可有出入……”
“好说好说。”濮阳纵松了一口气。
-
从濮阳家回去,冯蕴即刻找来阿万,单刀直入。
“你对那丹阳郡王,可有情意?”
阿万对冯蕴要亲厚许多,娘子不拿她当外人,阿万也乐得找她诉苦。
“郡王已有妻室,阿万再是低贱,也不想跟人做小……哪会生出那些混账心思,倒是涂姐姐怨我,说我勾了郡王,还找我撕扯一回,娘子你说,可气不可气?”
冯蕴迎上她怨怼的目光,笑着问:
“要是郡王没有妻室呢?”
阿万一怔。
冯蕴道:“想好了再回答我。”
阿万心脏怦怦乱跳着,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逼得狠了,竟红了眼圈。
“娘子知道我的,我这样的出身,哪里敢挑肥拣瘦……若得郡王看重,阿万自是求之不得……”
她又咬了咬下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但我不想做妾。家里有主母压着,要是不得夫君疼爱,那便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了……阿万宁愿不嫁。”
她倒是看得实在。
冯蕴点点头,“你可跟他讲明了?”
阿万脸颊微红。
“郡王只是常来用饭,喜欢吃我做的菜,从不曾有唐突之言,我如何能说这个……”
冯蕴明白了,叹口气。
“去吧,涂蓝那里,我会说她。”
“是。”阿万低着头,眼皮直颤。
冯蕴又看她一眼,“缘分的事,急不得。”
阿万嗯声,“阿万明白,眼下我就想赚银子,娇养自己,嫁不嫁的也不重要了。”
冯蕴欣赏地看着她,“很好。怪不得郡王也为你着迷。”
阿万羞涩地嗔她一眼,唤声娘子,下去了。
她心知,没有冯十二娘,她不会变成现在这个讨喜的阿万,也不会明白那样多的道理……
所以,只要听娘子的话就好,不用想太多。
而冯蕴在她走后,却一个人思考了许久。
要是在韦铮和骆月那个时候,她和这些姬妾尚未有相处日久的情分,她应该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甚至会想方设法地往濮阳纵的身后塞人。
在未来的某个日子,或许就派得上用场了。
别看他们和大长公主府联了姻,但消灭了邺城以后,大晋内部的权力纷争就会结束吗?
不会的。
历史和经验都告诉冯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
大长公主和阮溥代表的不仅是旧党,还是平城元氏的皇族势力……
有一个自己人在他们身边,其实是极好的。
但冯蕴现在的处境,已经不是重生之初了。
没有朝不保夕,没有生死存亡,她心思也有不同。
尤其在西京见过骆月以后,更不想让阿万再为人妾,陷入暗无天日的后宅争宠……
不如就在花溪码头,做一个快活的老板娘吧。
-
事情一揭而过,冯蕴没有放在心上。
温行溯是在次日晌午到的花溪。
冯蕴让品书带他用了饭,然后试穿喜服。
“下午涂夫人就到了,她会和大兄交代婚礼的事,大兄可都要记住了……”
冯蕴和温行溯是平辈,替他操持婚礼可以,但有些仪制还是需要有长辈出面。
她找的是涂家坞堡的涂夫人。
涂家坞堡是大晋第一坞,朝廷钦命,谁也不敢轻视,身份上不至于辱没了平原县君。
当然,主要涂夫人是阿母的姐妹。
涂夫人在,就像是阿母在。
温行溯明白她微微点头,“阿蕴放心,出不了差错。”
-
涂夫人来得比冯蕴料想得要早。
马车停在庄子门口,便笑盈盈叫一声阿蕴,亲热异常。
“蓉姨。”冯蕴迎了上去。
涂夫人握紧她的手,把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听说你啊,又是上战场,又是闯宫的,没把蓉姨吓死。”
冯蕴笑着安慰她,将人请入里间。
她提前过来,涂伯善没有随行,只带了一些料理事务的仆女仆妇,一个个利利整整的,到地方便开始干活。
涂夫人很愿意肩负起冯蕴长辈的责任,不拿自己当外人,冯蕴待她也很亲近。
“好久没办过喜事,这回可让我逮住机会了,一定要好好表现。”
两个人有说有笑,说起婚礼,都十分喜悦。
反观温行溯,温和带笑,但情绪淡淡。
-
转眼,便到了腊月十四。
大婚前一日,远方来赴宴的宾客,大都到了。
一些住在安渡郡城里,一些就住在花溪。
冯蕴提前把住处都安排好了,没出什么纰漏……
就是裴獗,说好回来参加大舅哥婚礼的人,还没有赶到。
冯蕴不知道他被什么绊住了,心下有些惴惴……
黄昏时,夜灯初上,庄子里喜气洋洋,沉浸在大婚的欢欣之中,时不时可以听到笑声。
冯蕴看着这一片喜色,莫名有些心乱。
她带上小满,原本准备到处转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
那是裴獗回来的方向。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音震耳。
两侧百姓纷纷驻足看去,唏嘘有声……
好大的排场啊!
这是哪个贵族世家来喝喜酒了?
只见官道那头,慢慢出现几辆车驾,华丽张扬,侍从一律身着便服,但足有十数人,隐隐透出几分逼人的气势……
冯蕴定睛,再看那前方骑马的男子,脑子里轰的一声。
公孙炯、胥持。
再往后,是平安,吉祥,稳稳坐在车辕上……
萧三的亲随怎么会来?
后面那几辆车里,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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