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沅县最忙的当属罗开平了。
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就被魏东红叫到家里去谈话。
蒲凤喜被隔离审查当天,纪委、检察院、公安局联动,从他家的柜子里又搜出了五万元现金,和一些金银首饰,加上各类名烟名酒,以及被盗的那十万元,总金额达到二十多万,在九十年代,凭一个乡党委书记的工资、津贴,哪怕几年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攒得了这么多钱。
这还没完,紧接着,他爱人、以及别的亲戚那儿,也顺藤摸瓜,搜出了几本分别存有七八万、十几万、乃至二三十万不等的存折,这些存款,无一例外,全都说不清楚来路。
张文曼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大新闻?在叶楚文的许可下,去联合调查组那儿拿到了第一手材料,现在已经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乡党委书记,竟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贪污受贿将近一百多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魏东红哪还敢再出头保蒲凤喜?甚至上次白条事件,他也开始切割关系,主动向市委做出检讨,说自己识人不明,请求处分。
市委对此案也十分关心,立刻安排了市纪委工作组来到沅县调查。
起初,蒲凤喜只交代自己确实贪污受贿了,但对爱人、亲属那儿解释不了来源的巨额存款,却矢口否认,辩解自己并不知情,更不知道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
但随着司法程序启动,对他做出正式拘捕的命令,形势急转直下,他知道自己再继续嘴硬下去,只怕最后会判的更重,于是竹筒倒豆子般将这些钱的来历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出来,涉及面之广,涵盖县局级机关单位、乡所单位,以及一些私人老板,总共约莫几十个人头。
特别是乡党委乡政府两套班子,现在除了周良义,全都被牵连进来,使得整个筲箕湾乡的各项工作都几乎处于停摆状态。
罗开平责无旁贷,亲自担任联合调查组组长,审理蒲凤喜贪污受贿一案,而蒲凤喜交代出来的几十个人,也全都被双规,成为了隔离审查的对象。
有的人,口供与蒲凤喜一致。
有的交代了一部,隐瞒了一部分。
有的却是负隅顽抗,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
罗开平刚被调回沅县接替张斌,就俨然成为了全县的焦点人物。
他一边要应付市委的指示和市纪委工作组,一边还要平衡沅县的局势,可谓焦头烂额。
这档口,没有人敢为蒲凤喜说情,可凡是与他有些关联的人,却接连登门,级别比他低的,他可以随口应付,但与他平级的,他就有点头疼了。
比如秦招娣。
先不说两人都是县委常委,就说秦招娣这个女人的手腕,便是出了名的,替魏东红把上上下下都张罗的井然有序,罗开平十分清楚,自己来沅县,想要顺顺畅畅,向魏东红靠拢,这个女人就绝不能得罪。
叶楚文这些天,也经常与他电话沟通,关心案件的进展情况。
罗平开同样非常配合。
毕竟不到魏东红需要的时候,他也犯不着和叶楚文对立。
现在叶楚文稳坐钓鱼台,魏东红为了切割,便主持了常委会,并向市委做了汇报,开除蒲凤喜党籍,撤销一切职务。
罗开平看着局势变化,对叶楚文不禁有了更多的小心,也更加安分守己了。
这个年纪轻轻的县委书记,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让魏东红吃了亏还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的人!
这天上午,他邀请市纪委工作组一起,在纪委办公楼召开大会,全县被蒲凤喜供出来的几十个基层干部,全都被集中起来学习政策、讲清问题。
学习是所有人在会议室一起参加,讲问题则是单独被带到隔离室谈话。
已经被双规的筲箕湾乡乡长蒲金泉,以及钟群英等几个副书记,轮流坐在他面前,要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要不汗流浃背支吾不语。
期间方方面面的电话打来找他,搞得他应接不暇、疲于应付。
魏东红也来了电话,让他晚上去他家里一趟。
他自然点头答应。
下午,亲自盯着谈话结束,送走了市纪委工作组,正准备回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座机和传呼机就又响个不停了,开始他还接一下,回一下,后面搞得实在有点烦了,干脆直接把座机线给拔了,传呼机也给关了。
可没一会儿,秘书却又敲门进来,拿着传呼机说:“罗书记,您家里电话呼到我这儿来了,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找您。”
罗开平那个烦躁啊,只能把座机线重新插上,回了个电话过去。
妻子在那头忍不住抱怨道:“搞什么呢?前面打你电话一直占线,后来怎么还打不通了?”
“有什么事赶紧讲,一天到晚哪哪儿都不是消停。”罗开平靠在椅子上,揉着睛明穴,满身疲惫的说道。
“知道你忙,再忙也得顾顾家里的事吧?刚刚表妹来了,她求你的事儿,你到底给办了没有?”
罗开平一愣,恼火道:“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吗?等过段时间不行?”
“过段时间黄花菜都凉了,你好歹也是个县委常委,就这么屁大点事儿还畏首畏尾的,我还能指望你点啥?反正我不管,你赶紧把我表妹这事儿给办妥了,办不好,以后晚上睡觉就给我滚去沙发上睡!”妻子说完,就把电话给撂了。
罗开平是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只好给邮政局局长打了个电话过去,让对方马上来县纪委一趟。
只十几分钟,邮政局局长李健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罗开平让秘书出去,把门带上,然后请对方坐。
因为蒲凤喜案闹出的动静,现在整个沅县可谓是人心惶惶,李健又是突然接到纪委yi把手的电话,心里还在犯嘀咕呢,自己和蒲凤喜并没有多少交情,更没有利益来往,到底找自己干啥?
是以,他站在那儿,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着罗开平,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罗开平笑道:“别紧张,纪委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叫你过来,也无关工作,先坐吧。”
李健这才规规矩矩,小半边屁股挨着沙发坐下。
罗开平却是踱了几步,回头说道:“是这样,有个小事想要请你帮个忙,本来早就要找你了,你也知道,这段时间纪委比较忙……”
李健闻言,不由得“啊?”了一声。
罗开平笑着在他身旁坐下,拍了拍他大腿说:“是这样的,我爱人有个表妹,在你们邮政局工作,但你们邮政局现在不是在搞编制改革嘛,她正巧也在内退名单上,我想,请你帮个忙,看能不能运作一下?”
最后又补了句,“当然了,一切要符合规定,现在本来就在整风,我身为纪委书记,就更不能利用手上权力给亲属开后门了。”
李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说,就这事儿啊?要就这事儿,你刚刚电话里直接打声招呼不就行了?搞得这么谨小慎微,真是把我吓得够呛。
他连忙说道:“明白,不知道您爱人表妹叫什么名字?我记一下,回头回去了解了解情况,您放心,肯定是要符合规定的。”
罗开平便把名字说了出来,李健取下别在胸前口袋上的钢笔,又拿出烟盒,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给罗开平递了支烟,点上火,忍不住多嘴问了句,“罗书记,蒲凤喜这案子,现在闹得挺大呢,您说……他会怎么判?能保得住脑袋不?”
“不好说,估计难。”
李健啊了一声,言不由衷的说道:“那应该挺有震慑力的。”
……
傍晚,罗开平回家吃晚饭。
一进门,妻子就说:“组织部的老严等你好一会儿了,你们先聊吧,不然等会儿知道你回来,又该排着队来找你了。”
严福祥正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抽烟,见他回来,站起来打招呼道:“老罗,你这段时间可真是众望所归了。”
罗开平笑了一下,“什么众望所归,用词不当,我看我这是被放在火架上烤还差不多。”
他和严福祥以前关系就很密切,如今一个是组织部部长,一个是纪委书记,工作上难免需要配合,用他的话说:“我们两合在一起,才叫权力集中。”
两人一起坐下,寒暄了几句场面话后,严福祥沉声说道:“蒲凤喜现在这个情况,只怕怎么都难逃一死了。”
罗开平点了点头,“依我看,不如干脆把主要问题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算了,下边儿其他干部也能从轻发落,不过这话,你可不能往外说。”
严福祥问道:“现在应该没有为他说情的人了吧?”
罗开平冷笑道:“哼,还说情,现在从上到下,都巴不得他早点死,他一死,查清楚的,没查清楚的,也就都可以松口气了。”
“县委县政府这边……都咬出谁来了?”严福祥突然压低了声音。
罗开平左右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在茶几上写下一个字。
严福祥从笔画中认出,是一个‘刘’字,顿时脸色凝重道:“魏县长的夫人?刘利群?”
罗开平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着厨房那边说:“这事儿我连我家这位都没说。”
严福祥遂又问道:“还牵扯出谁了?”
罗开平叹了口气道:“他想要保命,牵扯出来的人就肯定会越来越多,不过我这边已经交代,暂时到此为止,蒲凤喜也是个聪明人,咬出这么一个有份量的,无非是为了老魏能保他,别的他现在还不敢一股脑全部交待,全交待了,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严福祥冷哼道:“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还想保命?可能么?”
“人嘛,越是走投无路,越会抱有一丝侥幸,他说,他的钱都是替……嗯,替刘收的,自己一分也没敢花,你信吗?”
“他这是在找死,他以为这么做,就能要挟到谁了?”严福祥冷冷道:“他这么做,只怕会死得更快!”
“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了,老魏让我今晚去他家一趟,我估摸着,就是为了这件事,想让我尽快把案子给结了,判他个死刑,来个快刀斩乱麻。”
“老魏让你也去?”严福祥笑道:“老魏给我也打了电话,我来就是想跟你这儿了解一下案情进展,那正好,咱两一路。”略一沉吟,遂又冷哼道:“哼,估计现在最不想让蒲凤喜死的那个人就是叶楚文了,他肯定希望继续查下去,牵扯出来的人越多越好。”
“也不见得,他顶多是借此事立威,以后全县8镇13乡,就没人敢像蒲凤喜那样忤逆他了,真要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对他也没有好处,我相信他会想明白其中关节,见好就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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