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君羡想到了很多事。
想到了那年,高楼琼台之上,穆如酒一樽金酒入喉,只是一根树枝便也能舞得风生水起。
那年初雪很大。
她一身浅色长袍,迎着飞雪舞着手上的树枝,英姿飒爽,张扬肆意。
那曾是战场上杀敌无数,战无不胜的千秋将军。
如今却在那冷宫之中,寡情少语。
那时候的祁君羡,看着风雪中的他,也曾饶有兴味地想,若是有这样一位女君领南溪百年盛世,倒也是南溪一桩幸事。
只不过,一切都是缪谈罢了。
许多年后,饶是穆如酒死了,祁君羡有时也会想,那风雪中长身而立的女子,那般飒爽英姿,死在冷宫之中,确实可惜了些的。
而如今,祁君羡看着那床榻上没了生气的穆如酒,突然后知后觉感到了害怕。
是这样的吗?
原来,看着心爱的人这般没了生气,是这样的吗?
像是坠入了冰窖之中,又好像整个魂魄都被锤碎打散,如同粉末一般随风散去,就连痕迹都不曾留下。
祁君羡不喜欢。
不喜欢这种感觉。
耳边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些。
祁君羡缓缓上前,目光落在了床榻之上。
小姑娘的脸色惨白。
祁君羡似乎很少见到穆如酒这般憔悴过。
或者说,祁君羡很少见穆如酒露出这般毫无生机的模样。
往昔,她就算是喜怒哀乐,都是那般有灵气的,而如今,穆如酒却躺在这床榻之上,无声无息。
“朕要她活着。”
这句话,分明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包括太医,包括那些嬷嬷。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翻涌,冷得好像是冰人一般,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任何温度。
太医与嬷嬷分明见惯了那位光风霁月的清泽君皇帝,如今这般无悲无喜的模样,却让他们本能地感觉到害怕。
“朕要她活着。”
“她若是平安无事,你们自然也不会有事,但她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祁君羡顿了顿,声音冷沉,“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为什么要原谅?
为什么要宽厚仁慈?
那都不是祁君羡啊。
如果这些没有穆如酒在一旁看着,他所有的宽厚仁慈,所有的温润如玉,从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祁君羡向来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
他也没有世人所说的那般高傲如雪,温雅如兰。
相反,祁君羡暴躁易怒,贪婪自私,卑劣又残忍,祁君羡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只是善于伪装。
祁君羡向来都是善于伪装的。
阿酒喜欢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皇帝成为南溪的统领者,他统统都可以伪装出来。
但这些事情的前提是——穆如酒在。
若是她不在,这些伪装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祁君羡讨厌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大抵是露出了一些真面目。
祁君羡的话分明十分低沉,寝殿里乱哄哄的,但是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他说,若是她有差池,所有人都要陪葬!
那位清风朗月的清泽君,被触动了最不可以侵犯的逆鳞,现在,偏执又漠然。
“微臣遵命!微臣遵命!”
那为首的太医显然是没有见过陛下这幅模样,吓得赶紧磕头求饶。
祁君羡就在旁边看着。
他站得笔直,那双冷色的眸子不知何时没了温度,唯独落在穆如酒身上的时候,才能缓出几分情绪来。
祁君羡病了。
在他们说穆如酒血崩的时候。
……
“怎么回事!?怎么用了这么久!?”
公孙易迟迟赶来,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瞪大了眼睛,沉声问向江舟。
江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但是如今主子在里面,他必须要冷静。
“小姐那边出了些意外,主子在里面陪着。”
江舟这样说。
公孙易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声音低沉又焦急,几乎是大声质问:“出什么意外了!?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出意外!?”
江舟抿唇,镇定地开口:“公孙将军稍安勿躁,太医都在里面诊治,应该很快就会没事的。”
公孙易感觉自己的额头两侧跳得厉害。
他揉了揉鼻梁,脸色更阴沉了。
“祁君羡在里面?”
现在这种情况,公孙易甚至连“陛下”都不叫一声了。
江舟微微蹙眉,半晌还是应到:“是,主子在里面陪小姐。”
公孙易是允许佩刀进入皇宫的。
他一只手搭在剑柄上,指骨微微收紧,攥得指骨发白。
“他还没出来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江舟和公孙易回头看去,便见纪符言一袭白衣,匆匆赶来。
——是江舟让江青去找纪符言的。
主子在寝殿里面,别的不说,就算是那些太医都不敢贸然出手,长此以往耽误下去,江舟担心小姐可能会出什么危险。
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劝得动主子的话,江舟唯一能够想到的人,便是纪符言纪大人了。
见救星终于来了,江舟急忙向纪符言抱拳行礼,交代了现在的情况。
“是,纪大人,主子现在还在里面,属下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想让纪大人想办法让主子出来比较好。”
纪符言抿唇,神情凝重地看向紧闭的寝殿。
半晌,他上前几步,距离寝殿更近了些。
“陛下,您在里面是吗?”
纪符言高声开口,声音提高几分,保证寝殿中的祁君羡能够听到。
没有人应答。
纪符言也不着急,继续开口道:“微臣知道您在里面,微臣此行前来,只是想要跟陛下说几句话。”
纪符言这样说,却从衣袖里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似乎是张已经发皱发黄的纸条。
“微臣这里有一张纸条,是穆……皇后娘娘从前写的。”
那时候,私塾举行书会,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书桌上写一句话,当做是毕生的目标与追求,勇于追寻。
那是穆如酒失忆的那段时间。
她又重新被安排进了私塾,但是忘记了很多人和很多事。
纪符言依旧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只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先生提完要求之后,便让他们动笔去写。
纪符言写完后,便看到身边的女孩儿正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字迹歪歪斜斜的,却说不出的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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