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明心便故意拖起长音,抹着眼泪哭泣不止,仿佛真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沈月尘听罢,面色如常,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望向春娥道:“她说完了,你再说说。”
春娥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地瞪了明心一眼,用力吸吸鼻子道:“小姐,您别听她红口白牙的浑说,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今早下了雨,奴婢早早地就备好雨伞,等着随小姐和姑爷一起过去正院请安。谁知,明月突然窜出来,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跟着大爷走了。原本谁跟过去伺候都是一样的,偏偏,今早轮到明月和明心收拾净房,明月自己走了,可净房的浴盆脸盆都没收拾呢。奴婢就去找明心,让她过去收拾收拾,她却故意磨磨蹭蹭,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儿又说衣裳湿了要换一身,耽搁半天也不做事,奴婢心里虽气,但想着净房那边总不能一直放着不动,便和翠心先去收拾了。奴婢和翠心收拾妥当之后,才出门口,就见明心和明月站在廊下悠闲地唠嗑说话,奴婢气不过,就上前提醒她们几句。”
眼看要说到要紧的地方,春娥止住了哭,缓缓气息,认真说道:“奴婢总共才说了两句话,那明月就给奴婢摆脸色看,还说什么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奴婢,互相帮忙是应该应分的,今儿你帮帮我,明儿我帮帮你,不会平白无故累坏了谁。她一面说一面还故意甩了一把伞,把伞上的雨水甩了奴婢一身一脸,奴婢当时就恼了,伸手推了她一把,她却转身过来,重重地给了奴婢一个耳刮子,打得奴婢当场头晕目眩,差点没栽在地上。”
沈月尘听得仔细,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既是在廊下拌嘴,又怎么会摔了这屋里面的梅兰竹菊四方花瓶?”
春娥闻言,立马连磕了几下头,再次哽咽道:“奴婢挨了打,心里委屈,想要进屋找吴妈抱屈,谁知,那明心却追在后面不依不饶,奴婢跑得太急,又被裙摆绊住了脚,才进门就摔一跤,翠心和吴妈听见动静也跟了过来,拉拉扯扯间,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茶几,所以就……”
沈月尘听完春娥的话,脸上的表情虽然未变,但是已然微微蹙起了眉。
春娥见状,立马低下头,不敢多言。
明心听罢,面露鄙夷之色,冷冷道:“哼!奴婢早知道大少奶奶是识文弄墨的大家闺秀,却没想到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也是个个伶牙俐齿,竟会如此颠倒黑白……”
春茗闻此,立言厉色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当着大少奶奶的面儿,这是想要编排谁的不是呢?”
明心壮着胆子,回瞪了她一眼,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话,怎么,只许她诬赖我,不许我奚落她?难道她是小姐主子,旁人说不得?你们这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大少奶奶,您可是个明事理的人,早前当着姨娘们的面,您说过要一碗水端平的,帮理不帮亲,谁也不偏袒的。”
春茗气急,恨不能将她痛骂一顿,可惜碍着小姐在场,好些话都说不出口。
好一个帮理不帮亲。不消她们多解释,沈月尘心中已然明白了个七八分。春娥是个直肠子又不会算计,想要激她犯错,实在轻而易举。
今天这一出,表面上看是丫鬟们拌嘴打架,一不小心闯了祸,实际却是明月和明心故意为之,至于为的是什么……她心里自然有数。
沈月尘掀起眉,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她们两人说道:“你们两个闹得动静不小,又砸了精贵东西,一定会生出些许波澜。咱们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是李嬷嬷,我不想偏袒了谁,所以,还是让她老人家亲自来看管你们吧。”说完,她望了一眼春茗,道:“李嬷嬷哪去了?”
春茗低头道:“李嬷嬷一早就出门去了,交代一个时辰就能回来,奴婢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明心和春娥闻言神情各异,却都没有说话。
沈月尘不冷不淡,不气不恼,只让李嬷嬷来管这事,明月和明心的主意,她清楚,只是不便戳破,人人都想拣高枝儿,她们已经算是攀上高枝的人了,自然还想要站的更高,站的更稳。
明心和春娥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沈月尘只说让她们等着,却没让她们起来。
这会,她还有事要做,顾不得她们许多,只让春茗去铺纸磨墨。
春茗稍一迟疑,极其小声地问道:“小姐,您不帮春娥做主了?”
沈月尘淡淡瞥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垂着眼帘的明月,语气不轻不重道:“少多嘴,好好做你的事,别再落人口舌,说什么帮理帮亲的糊涂话。”
春茗闻言,微微一怔,寻思着小姐肯定是有打算的,便也不敢多嘴,只领着吩咐做事去了。
沈月尘走到案台后面坐下,拿出账本细细翻看了几页,却见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明月,主动迎上前来,询问道:“大少奶奶,奴婢也过来伺候您吧?”
沈月尘看也没看她一眼,静静道:“不用了,今儿不是你当班收拾净房吗?春娥方才带着脾气干活,未必能收拾得干净利索,你再去重新收拾一遍,顺便也把屋里的痰盂漱盒也都清一清。”
明月听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难看得紧,好半天都没动弹。
春茗见状,轻斥道:“还杵着做什么?没听见我们小姐的吩咐吗?”
明月气得暗暗咬牙,倒痰盂这种事,平素都是小丫鬟做的。这会,沈月尘亲自发了话,她就是不想干也得干,随即愤愤转身而去,只把帘子甩得噼啪作响。
春茗啐了一口道:“瞧她这副轻狂样子,愈发骄纵了,如今,当着主子的面也该摔摔打打的。”
沈月尘对明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撒下心来抄着账本,一面写一面暗暗惊奇,才少了不过半页,上面便有了化州橘红,雪蛤膏这等极贵之物。
她正看得出神,却听外面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报道:“大奶奶,老太太身边的竹桃姑娘来了。”
沈月尘听着耳熟,便她进来说话,只见,一个粉衣白面的俏丽丫鬟迈着小碎步,走进屋来,略瞧了瞧跪在地上的明心和春娥,径直来到案前,福一福身行礼道:“奴婢竹桃给大少奶奶请安。”
沈月尘抬起头来瞧她一眼,眼熟得很,含笑道:“姑娘起来说话。”
竹桃笑盈盈地道:“老太太想要一本手抄的《金刚经》,老太太说了大少奶奶这里一定有,便让奴婢过来寻。”
沈月尘想着老太太定是想为明哥儿诵经祈福,立马吩咐春茗道:“你去柜子里把那本《金刚经》找出来给姑娘拿上。”
春茗答应着,转身去柜子里找,随后双手捧给竹桃,笑道:“姑娘请拿好。”
沈月尘把毛笔轻轻搁下,又道:“这会天热起来了,春茗赶紧给姑娘拿上一串钱,回去买茶吃。”
竹桃又是福一福身,拿上钱,捧着佛经脚步轻快地回去了。
沈月尘见她走后,重新提了笔,依旧看也不看跪在原地的两个人。
她既让李嬷嬷来处理此事,就不怕老太太和大夫人知道,原是瞒也瞒不住的……朱家虽大,却处处不断人,传个消息最是容易不过了。
明心和竹桃是相识的,早前西侧院大修的时候,她曾和她挤在一个屋子里住过三个月。竹桃比她的运气好,因为绣活儿做得好,被杨妈妈瞧中,如今在老太太身边也是能吱声说话的人了。
明心有些担心,担心她会多嘴说几句闲话,把事情越闹越大。
今儿的事,的确是自己故意起得头,原本是想冲着春茗来的,只先春娥试探试探,谁知,大少奶奶而且自始而终,不愠不怒,只让李嬷嬷来发落。李嬷嬷教训起人来,一等一的凶,万一再惹了老太太的嫌,一顿板子怕是逃不掉了。
明心越想越慌,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了,不禁也和旁边的春娥一起低着头抹眼泪,又不敢轻易哭出声来。
沈月尘又抄写了半页,瞧着“燕窝”二字微微出了会神,想起一事道:“春茗,你去厨房瞧瞧,咱们还有燕窝没有?如果还有的话,让吴妈下午抽空做些燕窝糕。”
春茗点一点头:“小姐,您每月都有两盒燕窝的份例,平时吃的不多,厨房里应该足得很。”
沈月尘便道:“那就吩咐吴妈马上就做,赶在午膳的时候给老夫人送去。”
老太太要斋戒茹素半个月,以后饮食清淡,她送些清甜的糕饼过去正好。
须臾,李嬷嬷从外面办事回来,才进门就有小丫鬟上前与她轻声耳语几句。
李嬷嬷面色微霁,缓了一缓气,问道:“人呢?”
小丫鬟低声道:“正在大少奶奶屋里跪着等您发落呢,已经跪了好一会儿了。”
李嬷嬷好不容易才从自家的烦心事里脱了身,谁知一回来,又摊上这样的麻烦事,蹙着眉,只快步往正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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