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之间传话,往往是传得最快的。
三言两语之间,就能把一个消息传得神乎其神,人尽皆知。
一盒胭脂,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是它的来处,太过引人注意。
大奶奶亲手制作孝敬给大夫人的东西,不会最好的,也是极好的。
院中的丫鬟们,虽然每月的份例里都有胭脂水粉,但都是街市上的便宜货,颜色又浓又俗,香气不是太重就是太轻。若是想要用点好的,一来便是等着主子们用剩下的,二来就是自己贴补银子去外面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这些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小丫鬟们,她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往长春园,看似有意无意地闲逛溜达,其实,心里面急着想去的,都是位于西南角的那几间大屋。
从前,喜好声色的朱老爷子在长春园里安置了不少舞姬戏子,但是国丧期间,未免招人非议,惹上麻烦,老爷子便将那些莺莺燕燕全都遣散了出去。那些人一走,园子里的很多地方便空了下来,空出来的地方,一直没有彻底地整理过,只是放在那里闲置着没人住。
沈月尘时常在园子里走动,无意间发现那些宽敞明亮的大屋,见都白白空着没人收拾,只觉太可惜了。
因着要调制胭脂和训练人手,都需要不小的地方。所以,她便特意选了西南角的那几间格局宽敞,通风良好的大屋,然后,让宋嬷嬷派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用来当做调制胭脂和花露的“工房”。
宋嬷嬷办事麻利,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那些在工房做事的下人,都是因着领着沈月尘的月钱,所以个个十分努力,加之,宋嬷嬷管制有度,奖罚分明,更是加快了大家做事的效率。
看着园子里突然多了很多闲人的身影,让宋嬷嬷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悦。
长春园虽大,但是是给主子们游玩赏乐的地方,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该出出进进的地方。
宋嬷嬷长得还算标致,却喜欢肃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她随便找了两个丫鬟来问话,结果得出的回答,却是让她更感意外。
之前拿给沈月尘的胭脂,被她送给了大夫人黎氏,而大夫人却不稀罕,直接扔给了下面的丫鬟,使得那些丫鬟们动了心思,想来这边看看热闹。
大夫人黎氏不喜欢大奶奶沈月尘,这在朱家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人人都知道,宋嬷嬷自然也不例外。
大夫人看似无意的一个举动,再次暗中验证了她和大奶奶沈月尘之间的紧张关系。
这样的情形,着实让宋嬷嬷觉得有些为难。她是最不愿意参与争斗的,只想保持中立,谁也不巴结,谁也不依靠,不让自己卷入任何麻烦之中。想当初,她就是为了想过安稳的日子,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园子里这么多年。可如今,人不找事事找人,她和大奶奶走得越近,往后的日子就越难消停……宋嬷嬷愁得眉头紧锁,只将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丫鬟训斥出去,可是刚骂走了一拨,随后又来了一拨,训都训不过来。
连续好几天,东西各院的丫鬟们都不约而同地结伴往园子里去,这样的事情,不免引起了老太太的好奇,遂问起杨嬷嬷道:“园子里最近又多了什么新玩意儿不成?怎么那些丫头天天见地往那儿跑,扎了堆儿似的。”
杨嬷嬷含笑道:“回老太太的话,倒不是新玩意,只是大奶奶着人在院子里侍弄花花草草,调制了不少胭脂水粉,惹得那些小丫头们起了兴,便都凑过去看热闹罢了。”
老太太微微挑眉,“怎么又是因着那孩子?她们整天园子里鼓鼓捣捣的,也没看她拿出什么像样儿的东西来。”
杨嬷嬷闻言,微微沉吟道:“奴婢倒是无意间得来一件,要不要拿过来给您瞧瞧?”
老太太抬眸瞧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也跟着凑起热闹来。
杨嬷嬷随即出去片刻,之后拿来一个胭脂盒子递给老太太,笑笑道:“老太太请您过目。”
老太太接在手里看了看,还没开盒盖,就隐约闻见一阵幽香,待开了盒盖,只见里面装着不到半盒嫣红的膏子,色泽光滑,质地细腻,用指尖轻点一点,抹在手背上缓缓涂匀,颜色慢慢从嫣红变为粉红,更是十分赏心悦目。
老太太看得不由一愣,随即又用指尖点了点,放在鼻尖仔细闻着,只觉香气袭人,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丝丝清甜味,似是果香。
杨嬷嬷暗暗觑了一眼老太太,见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暗自一笑。
大奶奶到底是有心思的人,竟能鼓捣出这么精致的东西,也难怪老太太会觉得惊奇了。
老太太怔了怔,方才眯着眼睛打量起来,微微摇头,似是不信道:“这东西真是园子里来的?”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从外面买来的。
杨嬷嬷轻声应道:“的确是园子里来的。听说,还是大奶奶自己配得方子。”
老太太眼中泛起一丝波澜,淡淡道:“亏她想得出来。”
杨嬷嬷心知,老太太是喜欢这东西的,便随即夸赞了沈月尘几句:“大奶奶素来心思,而且年纪轻心气足,有读过几年书,肚子有墨水,想出来的东西,自然非同凡响。”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那你倒是会夸人,一番话都快把她说上天了。”
杨嬷嬷低了低头道:“奴婢也是实话实话。”
老太太心中也是对沈月尘存了一份惊艳,所以,听了她的话,并不反对,只是清淡道:“她有心思琢磨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讨好她的婆婆。我看她也不是真聪明,不过仗着有几分小聪明,瞎胡闹罢了。”
眼下,黎氏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疏远得很。若是换成别家的媳妇,这会一定火急火燎地想要讨好巴结呢,偏偏她还有闲情逸致调制胭脂水粉,不着急不着慌的。
杨嬷嬷闻言低头不语,有心故意避开长房的话题不谈。
老太太也是替长房着急,看着沈月尘都把心思用在别处,不禁就更着急了。
“……老太太,其实这胭脂盒子是从大夫人那处的丫鬟手里拿来的。大奶奶亲自送去的,可惜,大夫人不喜,便直接扔给了底下的丫鬟。”
杨嬷嬷无心替谁说话,只是实话实说。
老太太眸光一闪,又瞧了瞧那盒子,便轻叹一声道:“给她胭脂有什么用?她想要的是孙子。”
在老太太看来,黎氏纵然有不对的地方,但也是被情势所迫,所以不忍苛责她什么,至于沈月尘,虽然有心怜惜,可也不能过度表现,毕竟,沈月尘有锦堂一个人疼着护着,就应该知足了。没道理,让全家人都把她当成是掌上明珠似的捧着……
杨嬷嬷想了想,方道:“大奶奶今年不过才十六,终究还是年轻……”
她这话一语双关,一来宽慰老太太不要着急,二来也是有心替沈月尘周全一下。毕竟,她也是个可怜的,生不出孩子又被婆婆嫌弃……
老太太淡淡道:“如今,我对她也什么太大的指望了,只要她能本本分分地守在锦堂身边,让他高兴就行了。”
杨嬷嬷点一点头:“是啊,伺候好大少爷才是最要紧的。”
老太太把盒子放在桌上,轻声吩咐道:“你回头交代一下,别让那些小丫头们过去园子闲逛,不成规矩。”
杨嬷嬷自是点头应承。
自此又过了几日,长春园中渐渐恢复以往的平静,没了那些闲散的身影。
离着新店开张的日子,越来越近,沈月尘便是变得越来越忙,每天早起晚睡的,时常累得脑仁子疼。
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再自讨苦吃,何必折腾得这么欢,费力不讨喜。
纳妾的事情虽已平息,但余波未消。
朱锦堂从京城回来之后,便夜夜留宿在正房,再也没去过旁人的屋里。
黎氏听闻此事之后,很是伤神,可又不好当着儿子的面,多说什么,只能暗自生点闷气罢了。
沈月尘倒是对朱锦堂心存感激,越发用心地调养身子,多吃多睡多运动,动不动就去园子溜达溜达,顺便监监工。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朱锦堂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精力旺盛,偶尔放肆起来,倒是让她十分为难,可是又不能拒绝,以免让别人有机可趁。好在,朱锦堂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不会太过孟浪。
为了调养身子,沈月尘几乎把补汤当饭来吃,可是身上还始终不见动静。
陆大夫来来去去这么多趟,每次替她诊脉过后,说的话几乎都差不多了。
沈月尘听了不禁微微有些心烦起来,忍不住叹息道:“陆大夫,您每次替我诊脉过后,都说很好,可是……时间越拖越长,却始终没个消息,不免让人十分心急。”
她原本不是心焦的人,可能是因为近来事情太多,让她免得有些敏感,所以有些不耐烦起来。
天天把补汤和汤药当饭吃的日子,她实在有些过够了,甚至,有时候光是闻见那些鸡汤参汤的味道,就已经觉得恶心想吐了。
陆大夫闻言,不免语重心长道:“大奶奶,请您切勿心浮气躁,生育一事,本就不易,何况您身子单薄又气血虚弱,想要怀上孩子,自然要比寻常人难上一些。不过,凡事贵在坚持,大奶奶您也是坚持,好运气就会来得越快。”
沈月尘也知道陆大夫是个稳妥之人,便点点头道:“大夫说得倒也有理,许是我和那孩子的缘分还没到吧。”说完,她又忽地想起一事,道:“不过,我这个月的月事一直拖延着,到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的月信从前一直不太规律,时有拖延,不过近半年来,这种情形倒是少见。
陆大夫刚刚被她诊了脉,所以心中有数道:“大奶奶近来操劳多度,精神紧张,导致气血不足,拖延几日倒也无妨。您不要着急,多吃些补气补血的食物,好好休息。待再过几日,老夫再来替您仔细看看。”
沈月尘原本心中还有几分期待,心想着会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不定,只是天不遂人愿,陆大夫说得仔仔细细,让她安了心,也失了望。
随后,吴妈亲自把陆大夫送了出去,再回屋时,见沈月尘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神情黯然,忍不住狠狠心疼起来。
小姐如今什么都有了,只差一个孩子就可以安稳无忧了。可是,这好运就是迟迟不来,让人着急,也让人无奈。
吴妈暗自摇了摇头,想着自己这会伤心没用,还不如去厨房给她多点好吃的,才是要紧。
不过,沈月尘对着那些补品,已经彻底没有了食欲,吃也吃不进去,闻着又想吐。
沈月尘推开汤碗,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瞧瞧自己现在模样,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怀孕了呢。可惜,一切都是白受罪。
吴妈见她没动几口,不免担心道:“小姐的饭量不如前几日多了。”
沈月尘道:“少吃一顿不碍事的,整天补补补的,实在难受。我想去园子里走走,没准儿回来就有食欲了。”
人饿了的时候,吃再简单的食物也觉得香甜,所以,她寻思着,让自己捱捱饿也是好的。
之后的几天里,沈月尘一面继续确认着新店开张时,所需要留意的大小事情,一面拼命地翻看着医书菜谱,还有祖母之前拿给她的各种生儿秘方,两头忙乎两头操心。
新店开张的日子,已经按着黄历选好了。不过,朱家人似乎对此兴趣平平,都没有想去捧场的意思,只让她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沈月尘见状,心中倒也没有任何不快,只是默默应了。
不过,到了新店开张的那一天,长辈们虽然一个都没有来捧场,但朱锦堂却是突然出现,给了沈月尘一个大大的惊喜。
“大爷不是说要出城吗?怎么又……”沈月尘的眼神亮晶晶的,不可置信道。
朱锦堂故意含笑不语,只是命人把提前准备好得贺礼抬了上来。
富贵竹,发财树,玉白菜,还有两大串长长地鞭炮,几乎是把他能想到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沈月尘微微一怔,不知他何时竟然准备了这么多。
沈月尘原想一切从简,却没想到朱锦堂来了之后,瞬间就把这里变得排场十足,气氛热闹。
红红火火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燃起,响声震耳欲聋,惹来了不少人看热闹的路人和商户。
朱锦堂亲自踏上竹梯,一把拉下了牌匾上面盖着的大红绸布,露出流金溢彩的三个大字“天香楼”。这三个字是沈月尘亲笔所写,然后找来师傅工匠制成的牌匾。
沈月尘的书法了得,将三个大字写得隽秀挺拔又不失大气。
沈月尘原本想将新店起名为“国色天香”,但又觉这个名字太过香艳,容易惹人遐思,便简而化之,改成了现在的“天香楼”。
店如其名,光是站在门口便觉有一阵香气隐约飘来,再加上,天香楼的里里外外皆是装饰一新,看着既精致又讨巧,不免更加让人想进去一探究竟。
不过,就当众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进门之时,沈月尘忽地拍了拍手,示意身边的小厮抬出来一块“谢绝男客”的招牌立在了门口,惹得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议论纷纷道:“怎么回事儿?这家店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居然不接待男客……真是岂有此理!”
沈月尘站在门前,对着众人微微一笑道:“各位街坊,今日是我天香楼第一天开张,十分感谢大家的到来捧场,不过,我这天香楼是专为女子量身打造的店铺,所以谢绝男客,还望诸位多多包涵体谅。”
不过,她也做足了准备,不会让这些前来捧场道贺的人们空手而归,准备了不少红包当做回礼。
男客们止步在外,被门外的十多个小厮紧紧盯着,而女客们则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被衣着素净的丫鬟一路热情地招呼进去。
沈月尘此话一出,再次引发了人群中的不满,不过,也有不少女客听了心中一动,连连上前,急着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这偌大的德州城内,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像这样一个只招待女客的地方。而且,装修如此精致考究,让人心里忍不住好奇。
明明门口处写着“谢绝男客”,可挤在外面想看热闹的人就越多。人,天生就有一种猎奇的心里,越是不能看就越是想看。
沈月尘当初开店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了,为了避免自己抛头露面的尴尬,也为了专心生意,她的新店不会招待男人。
朱锦堂站在沈月尘的身边,淡淡一笑道:“看来我也是没有这个眼福,进去一看究竟了。”
沈月尘望着他盈盈笑道:“大爷能来捧场,妾身感激不尽,只是规矩就是规矩,妾身回家之后,一定重重谢您。”
朱锦堂听她的口气,还真有几分老板娘的气势,笑了笑道:“你是老板自然你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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