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气派的萨满神殿。
在落日余晖映照下,金碧辉煌的屋顶泛出一轮轮神圣七彩光芒。
担任辽东城褥萨以来,高任武拢共也没来过茧宫几次,而且每次来也不敢东张西望,肆意打量。
这一次不同,有狄仁杰作陪。
他才敢壮着胆子欣赏,这一看不要紧,不禁由衷赞叹。
不愧为辽东城萨满教圣地,仅仅这栋萨满神殿就比高句丽皇宫还要高大气派得多。
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明砖亮瓦,熠熠生辉。
“啊!茧宫福地,天降祥瑞,大萨满才是辽东城之主啊!”
高任武说的是心里话。
不过,狄仁杰听来却有些刺耳。
“哎,高褥萨,你总是这样谦让不行啊!你才是辽东城的城主嘛,大萨满不过是替你操劳而已。今天无论如何,你也要把腰杆挺起来,真正当家做主,来主持辽东城事务。”
“小道长,高某恐怕难以胜任啊!”
“我觉得非你莫属,而且你的德行确实能够胜任。”
狄仁杰保持微笑,引高任武、朴智秀步入萨满神殿。
院落阴暗一角,戴着大傩鬼脸面具、身材不高的萨满祭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直到狄仁杰等人的背影进入萨满神殿,他才转身离去。
……
空旷的萨满神殿内,身着萨满神衣的阎俦已经恭候多时。
见狄仁杰、高任武和朴智秀到场,立即迎上前来,抱拳施礼。
“本萨满见过高褥萨、王妃。”
刚见面,大萨满竟然如此客气,显然不同寻常。
高任武和朴智秀大惊失色,顿时慌了手脚,一起朝阎俦跪拜,额头触地,长跪不起。
“罪送哈米大,罪送哈米大,大萨满从平壤回到辽东城,高某却避而不见,躲躲闪闪,属实不应该,亦犯下轻蔑之罪,罪不可恕。今日高任武携王妃特来向大萨满请罪,请大萨满重重责罚。”
阎俦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狄仁杰。
狄仁杰朝他狡黠地眨眨眼睛,示意继续。
阎俦只好装模作样地上前,一一搀扶。
“高褥萨请起,王妃请起,本萨满没那么小心眼儿,还是起来说话,我们有正事要谈。”
高任武、朴智秀战战兢兢起身,垂手肃立,弯腰驼背,不敢直视对方。
阎俦无奈地指向旁边的椅子。
“高褥萨、王妃,二位请坐。”
高任武急忙摆手道:“不敢,不敢,高某携王妃来茧宫恭听圣训,岂敢与大萨满平起平坐?”
狄仁杰看不下去了。
“高褥萨,这里没有外人,让你坐,你就坐嘛!”
高任武听出弦外之音,吃惊地看向阎俦。
没有外人?
难道大萨满拿他当自己人?
这怎么可能呢?
该不是做梦了吧?
高任武双腿一软,差点儿站立不稳,扶着椅子才堪堪站定。
“大萨满先请。”
阎俦也不跟他客气,与狄仁杰先后落座。
高任武挨着王妃朴智秀坐,笑脸一直朝向阎俦。
前唐军陇右折冲府果毅都尉阎俦是行伍之人,办事干净利索。
落座之后不再客套,直接进入正题。
“高褥萨,本萨满近日身体欠佳,不能太过操劳,决定明日在茧宫召开萨满教大会,宣布从今往后只负责萨满教相关。而辽东城的一切事务,则全部转交褥萨府处理。不知你意下如何?”
高任武紧张不已,大汗淋漓。
“啊?不妥,不妥。大萨满惊为天人,通神智者,法力无边,有你坐镇辽东城,是我辽东之福啊!”
阎俦的脸色变得难看,皱起眉头,紧盯着高任武。
高任武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感觉喉头阵阵发紧,差点儿喘不上气来,紧张吞咽着口水。
脸色更是红一阵白一阵,头晕脑胀,神智开始变得模糊。
阎俦一股无名火起,厉声训斥道:“身为堂堂一城之主,没想到居然如此孱弱!高任武啊高任武,你愧对辽东城民众信任,怎么能有脸待在辽东城?大萨满也是人,并非青面獠牙,长着三头六臂的怪物!你为何如此惧怕他?!还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大萨满的手里?!”
高任武讪讪地陪着笑脸,不敢丝毫反驳。
阎俦冷脸说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本萨满指定你来接手辽东城事务,干也得干,不干还得干!高任武,你听明白没有啊?”
“内,内。明白,高某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
高任武哭丧着脸说:“只是高某才疏学浅,能力一般,恐怕有负大萨满信任啊!”
阎俦心情复杂地看了狄仁杰一眼。
狄仁杰微微点头,示意阎俦可以多透露一些。
阎俦得到提示,这才缓和了语气说:“高褥萨,这件事情非你不可,谁让你是辽东城的褥萨呢?你不来掌管辽东城,还能是谁?本萨满或将不久于世,你必须勇挑重担!”
“不久于世?”
高任武吃惊地望着阎俦,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突然从椅子上起身,朝阎俦下跪,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爹娘。
“啊你呀!大萨满啊!你不会有事呀,一定不会有事呀!萨满天神保佑你哎!辽东城的萨满教徒也会替你祈福的呀。大萨满啊!你就是辽东城的天啊!你要是不在了,辽东城的天可就塌了呀!”
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哭腔。
有着相对固定的旋律。
时而吟唱般低沉,时而高亢嘹亮。
辽东城高句丽人谓之“哭丧”。
通常情况下,是在高句丽人的葬礼上,由孝子贤孙、婆姨舅母们出演,其中高句丽女子的表现每每最为抢眼。
高任武的哭腔便来自高句丽人葬礼上的哭丧。
并被他掌握精髓,加以演绎,给人痛彻心扉之感,轻易令人动容。
“啊你呀!我的大萨满啊!我的天呀!你要多多保重呀,保重圣体呀!保重安康啊啊!萨满天神保佑你哎!大黑虎神保佑你哎!白山黑水保佑你呀!辽东城万千教徒替你祈福的呀。大萨满啊!你就是辽东城的天啊!我的天啊!谁的天啊!天可不能塌了呀!”
高任武这种与生俱来的懦弱攀附,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狄仁杰对此并没有特别的感受。
阎俦可就不同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软弱可欺的一城之主,同时又被眼前哭丧的一幕深深感动。
甚至怀疑此时跪在面前的,是自家的不肖子孙。
高任武的哭丧终于停止。
阎俦立即上前将其搀扶起来,感慨道:“高褥萨,哭得如此昏天黑地,没想到你跟大萨满是挚友啊!”
高任武抱歉地抹着眼泪。
“岂敢高攀,岂敢高攀啊!大萨满,你有所不知啊!从小到大,根本没人瞧得起高某,而你是唯一的例外。高某有个不情之请,想愿与大萨满结拜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知大萨满是否愿意?”
这番话极为耳熟。
当时高任武与狄仁杰初次相识,也是这番说辞。
看来这也算是他为了生存而磨炼出来的惯用伎俩。
狄仁杰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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