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夜睡得晚,今日起来天色已然大亮。
正是春分,踏春时节,到郊区桃花林赏花的人并不少,沿着桃林小道一路向前,偶有微风拂动,地上还散落了桃红色花瓣,林间都是花的香气,倒真真美不胜收。
相邀踏青三两成群的人,对着这桃花美色饮酒作对,不亦乐乎。
“姑娘,买个花环吧,桃花可艳可美了,戴上定好看得不行。”一老大妈忽然在身侧唤出声来,手上还执着桃花花环,笑意吟吟地望着我。
我停了脚步,掏出钱来买了花环,却也没有走开的意思,“大妈你的手艺真好,这花环编得紧实,挑的花儿都是正开艳丽的,真好看。”
大妈的眼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小姑娘嘴真甜,今日戴着这花环,定迷死不少人去。”踏春时节,除了好友相约出行的,也不乏许多尚未婚配的姑娘公子们,映着这春分桃色,总有看对眼的,一来二去,来桃花林踏春的单身姑娘们,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这大妈也只当我是来物色对象的,连连帮我把花环套头上。
寒暄客套了几句,感觉也差不多了,我才问道:“大妈,这桃林可曾有出过什么大事么?”
她想了想,摆了摆手,“那事儿可多了去了,前年那个清家双女游桃林遇上那谁公子,后来二女是争的那个满城风雨,还有去年,去年那个县老爷的公子游桃林,调戏了一个女子,那女的倒是手狠,直直将他推进了前方的池子里,差点没丧命,而后才知那女子叔叔是在朝廷当大官的,县老爷的公子可是有气撒不出,大快人心呢……”
我只以为在城中客栈之处最多小道消息,没想到这个桃林大妈也是个八卦的主。
“那这桃林,可有死过人?”我终于问出此行的重点。
大妈摇头,“那倒没有,要真死过人,哪还有这么多人敢到这荒郊来游林。”
我心下倒有几分失望,那媚鬼在这桃林流连不去,却又不是在桃林死的,想来应该是桃林有什么重要的回忆,什么心上人之类的?
风尘女子最为多情,我又不知她姓甚名谁,想问问三两烟花之事,也无从问起。
耽误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我正欲离开桃林。
就听得林深处有琴声响起,和着这落花芳菲,心头无端上了几丝的悲戚,许多人纷纷往琴声的方向走去,却见湖中亭台白幔半遮,湖亭中间一女子着淡紫莲薄纱裙,梳一堕马髻,距离太远,面容看不清楚,然这风姿却只消一眼就难以忘却。
已有驻足的许多公子哥都被勾了魂去,女子们则是一脸唾弃。
“这桃林已不能再来了,一林子的风尘味,乌烟瘴气。”后面的女子恨恨地出声道。
“可不,这不是那绿波小筑的花魁素素吗?看来这年头烟柳地生意做不下去了,堂堂花魁光天化日都出来抛头露面了,你们倒是瞧瞧,那穿的衣服,能遮几两的肉。”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红,像她们这等的烟花女子,能风光几时呀,之前那花魁堇娘,不也名动一时么,当年在这桃林里卖弄风骚,倒是钓到了一个大金主,最后不是鸡飞蛋打被抛弃,然后投井自杀了吗?”
我心下一跳,凑近了几分去听。
市井传闻半真半假。
我猜想那媚鬼就是她们谈论的堇娘了,至于是不是,还得去绿波小筑找上堇娘的画像看上一看。
每当夜幕降临,烟花巷里的逍遥窟就陆陆续续开了门,今日桃花林抚琴,倒是为绿波小筑揽了不少的客人,都是为素素而来的,老鸨收钱收得嘴巴都快咧到了脑后边去了,我虽换上男衣装束,毕竟不是锦衣华服,她也懒得瞧我。
这堇娘虽是花魁,可毕竟死了,所有的画像竟然都已经清掉了。
从绿波小筑出来一无所获,那些女子们牙口紧得很,半分都打听不出。
感觉身旁一阵阴凉,我看着突如其来的鬼影,吓得跳开了几分。
小冷总是这么地神出鬼没。
“跟我来。”他吐出话来。
跟在小冷后面,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的,终于在路的尽头停了下来,他指指巷里的木架,示意我爬上去看看。
他一边指引我,我爬上去也倒是利索,竟然觉得这种事自己做起来还挺顺手的,难道我以前也经常做这等爬墙的事。
他看我发呆,问了一声,“怎么了?”
“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做这种爬墙的事,怎么能爬得这么顺手。”我本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他原本鬼气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可怖了一些。
我没心思去注意小冷其他的情绪变化,因为我的目光被院子里的人吸引住了。
这应该是素素的楼阁后院,她此刻正摆着一张四方台,台上燃着香,放着祭品,正对着一幅画像祭拜。
虽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但那大概的轮廓,就是媚鬼无疑。
“堇娘,你可安好?”素素如莺细语传到我俩耳边,我俩不约而同对看一眼。
没错了!
媚鬼生前便是这绿波小筑的花魁,名唤堇娘。
从墙上落地,我跟小冷说了我今天在桃林里听到的消息,他皱了眉头并不言语。
“这堇娘流连桃花林,大约是因为生前在桃林遇见了她的心上人罢。”我心下唏嘘,古有沉香杜十娘,今有绿波小筑堇娘,道是情字最伤人啊。
我一边走着一边走,回头发现小冷还在原地站着,目光直直盯着院落。
遇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了,这男的怎么都一个德行,做鬼也不变。
“我跟你说,这素素虽漂亮,但我之前在地府里可遇见更不得了的女鬼,那美得才叫惊心动魄,倾国倾城……”
“这素素是什么人你可打听过了?”他突然打断我的话。
我下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只好咽了下去,“听说现在是绿波小筑的花魁。”
他听完,目光沉了沉,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说,“回去吧,先去找堇娘。”
入夜之后的桃花林,凉风徐徐,带着花香,倒有另一番风味。
那堇娘就呆在今日素素抚琴的亭子里,看见我跟小冷来,连忙飘了过来。
我于是将今日打听到的消息对她道来,“你名唤堇娘,生前是烟花巷里绿波小筑的花魁娘子,而后你在这桃林遇上你的心上人,却没想到惨遭抛弃,于是你想不开,就投井自杀了。”
“堇娘。”她柳眉轻皱。
耳边似乎响起了男子巧笑,含情低唤的声音。
“堇娘……这桃花十里连绵美色,皆不如你一颦一笑……”
我看见有几抹光亮慢慢飘了过来,那应该就是堇娘的记忆之光了。
那年也是桃花好时节。
堇娘那时还未当选花魁娘子,却已是绿波小筑炽手可热的头牌。
赏花时分,总有三两成伴的公子哥们来此寻乐,那日他传的花球,就这么失手掉在了她的脚下。
男子眉眼带笑,嗓音暖入心脾:“遇见姑娘之后,我竟无心再赏这桃林美景了,只觉较起你来,皆黯然失色。”
堇娘将花球递回他的手中,媚眼如丝,就这么扫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就走开了。
她在烟花之地多年,一向知道如何俘获男人心。
带点神秘感,才能更吸引人。
这公子也很快便打听到了堇娘,当夜到绿波小筑一掷千金,只为佳人一笑,从此便日日流连,两人恩爱缠绵了好一阵子。
她喜甜,他便为她搜罗来各式美味的甜点。
她偏爱蓝,他便日日置办着一身蓝色的行头。
他为她画眉,为她梳发。
着实将这心尖上最重的珍宠给了她。
就在大家以为公子要为堇娘赎身的时候,公子却突然消失了。
堇娘日日守候等待着公子,可公子再也没出现过。
而过不久,堇娘便被发现死在了井底。
大抵是陷在往事之中还未回神,她眼里的阴影更重了些,“世间男子皆薄情,奴家本是风尘女子,早就不渴望什么真心了,这郎君我大抵也动过真心用过真情,然结局也本该料到。”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可姑娘,奴家我绝不是自杀的。”
我心跳快了一拍。
“奴家虽喜欢那位公子,可不至于就为此,走到了投井自杀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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