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珑的父亲琅琊王,是先帝的二弟。
琅琊王虽排行靠前,但母家低微,也并不受宠,封王之后,就一直待在封国里。
不过与琅琊王相较,身为世子的景珑倒是很受先帝喜欢,不但让他留在了京城,还让他进了宫学,与皇子公主们一道受教。
我记得,景珑比我小一岁,与我玩得不错,管我叫阿黛姊姊。不过没多少年,琅琊王去世,景珑继位成为新王,就离开京城回琅琊国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而最近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关于他在鄂州剿灭匪患之事。
“朕过来之时,恰闻内侍禀报,说琅琊王到了。”只听太上皇道,“朕便索性将他召来,与众卿共宴。”
这话说得无比自然,仿佛太上皇自己才是这宫里的主人。
这也是他第二次喧宾夺主。
纵然看不到景璘的正脸,我也知道他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有多难看。
不过他显然知道轻重,上前一步,将景珑扶起。
“朕记得上次见卿,还是随先帝东巡之时。”他将景珑扶起,道,“先帝曾夸你少年有为,将来必是宗室肱骨。今日看来,乃名符其实,朕躬甚慰。”
景珑神色欣喜而恭敬,道:“臣身为宗室,为社稷驱驰,乃万死不辞!”
二人并不陌生,在宫学的时候,景璘和景珑相处得很不错。
不过今日景珑能站在这里,说起来,还是跟景璘和太上皇之间的争斗有关。
与太上皇相较,景璘最落下风的就是兵权。天下之兵,名义上虽然都是景璘的,但无论是边境戍卫还是两京戍卫,担任将官之职的几乎都是太上皇的人。那么,景璘能动脑子的,便是各地的军府。
两年来,景璘不断撬动军府的人事任免,将自己人塞进去,最大的成就,就在江南道。
鄂州匪患一直有,经过两年前的动乱,变得更加猖獗。两年来,朝廷致力于恢复元气,不曾用兵。去年,一个叫蒯闻的匪首在鄂州装神弄鬼招揽信众,自号天王,在鄂州煽动民乱,烧毁了鄂州府。
此事,震惊了朝廷,景璘在朝会时发了一通天子之怒。因得这事足够恶劣,故而景璘斥责原鄂州刺史剿匪不力并将其罢免之时,朝中阻力并不算大。
关键之处,在于继任者的人选。
景璘任命的新刺史,正是琅琊王景珑。
景珑虽年轻,却因得将琅琊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广受赞誉。他曾经为先帝所器重,所以颇得景璘麾下一干旧臣的认可;而在当年太上皇起兵之时,景珑曾将库中一半钱粮捐出,并亲自率领三千琅琊子弟助太上皇平息叛乱,在太上皇这边也很有面子。
所以将他推出来之后,两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不过也正因为他年轻,没有人期望他真能够有什么大作为,只要能将贼兵杀退,夺回鄂州,把朝廷的脸面捡一点回来就是大功一件。
很是出乎意料,景珑到任之后,竟是雷厉风行。他先是整顿了鄂州军府,而后,凭借景璘赐下的旌节统筹周边诸州粮草和人马,进攻鄂州。两个月之后,景珑不但夺回了鄂州,还将那个自称天王的蒯闻捉拿,装在大车里游街,枭首示众。
这让朝廷上下振奋不已,景璘也顺理成章地提拔景珑,将他调入京中,任命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由于景珑的功劳出色,此举可谓水到渠成,朝中也无人反对。
多年不见,再度重逢,景珑已然从当年那胖胖矮矮的少年长成了身形挺拔的俊朗青年。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有神,笑起来很是好看。
太后在一旁,和气地对景珑道:“我昨日还念起了你,想着圣旨也下了不少日子了,怎总不见你来京赴任?”
景珑道:“臣母亲自开春之后便一直抱恙,小病不断。臣未敢远行,只得在国中服侍母亲,待她好转方才到京赴任。幸好赶路及时,不曾误了太后寿辰。”
太后微微颔首,慈祥地对赵王道:“琅琊王忠良纯孝,实为世人表率。”
赵王答道:“太后所言甚是。”
太后又露出感慨之色,道:“想当年,先帝还在时,常说宗室子弟之中唯琅琊王最为出色。若先帝还在,见得琅琊王今日之功,也不知如何高兴。”
说着,她微微低头,用袖子点了点眼角。
赵王忙道:“先帝在天之灵必是欣慰。”
众人一番话,都围绕着景珑转。
太上皇虽地位最尊,此时却似乎是个局外人,无从插话。
我朝他那边微微抬眼,蓦地,发现他的目光正正扫来,似乎看着我。
旁白的灯台似乎进了飞虫,烛火微微爆了一下。
我收回目光,继续一脸恭良。
众人寒暄一番,气氛和乐起来,倒果然有了几分家宴的样子。太后和景璘将太上皇迎到上首,与宾客各自入席。
太后落座之时,我上前将她搀扶,引她坐下。
赵王看到我,微笑道:“想来,这位便是宫中玉清观的玄真娘子。”
众人目光随即纷纷投来,我随即念了声“无量寿福”,向赵王一礼:“贫道玄真,拜见赵王。”
说来,因得赵王常年在封邑养病,我家与赵王来往不多。上次见到赵王的时候,我已经不记得是何年何月了。
赵王颔首,向太后道:“听闻宫中玉清观自有了玄真娘子,道法灵验,真乃宫中之福。”
这话倒不算言过其实。自从当年北戎将先帝放回,不少人都觉得那真是我出家的功劳,应了耿清所访的高人谶言。越是世事无常,人们越是爱听这样玄乎的故事。
我知道,作为怪力乱神类传说的主角之一,我在民间算得名声大噪,比我那丞相女儿的身份唬人多了。
赵王这等人精,自然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和太后的关系。见了我,他落落大方,既不装作不认识,也不半点不提我的俗家身份,果然懂事。
太后微笑,道:“此言甚是。”
上首之处,似有目光扫来。
我只眼观鼻鼻观心,垂眸不见。握着拂尘,自觉地退到边上,与内侍宫人们站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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